老人终于开口了:“新环境,总要设法适应。”
晓敏说:“我怕我跟不上这个游戏。”
老人笑。
晓敏记得他说过,十二岁的郭牛在洗衣场工作、蒸气弥漫,脏衣服泡在热皂水中,用木棍大力搅动,逐件搓洗过清,个子小小的他一天做足十多廿个钟头,晚间睡在衣包侧跟,只有他会讲两句英语,遇到洋人来调查卫生时况,他还要扮代表,双手熨得通红溃烂,人累得如行尸走肉,站着也会睡着,铁路建成通车,报道一字不提华工,洗衣场结束,郭牛失业,改学烹饪,到育康为掘金的狂人办膳食。
统统靠一双肉手,熨得泡得浸得破得畸型,这是一双工具手,晓敏敬爱这双手。
她把它们摊开来,看到损坏的指甲,累累疤痕,屈曲的关节,会得落泪。
房东梁太太过来,“顾小姐,喝杯茶。”
晓敏这才笑起来:“谢谢你。”
梁太太说:“本来这样亮丽的阳光正好晒哂衣裳,晾过两次,邻居抗议呢,说是没礼貌,这一带并不富有,一样讲面子,只得入乡随俗,想不开,又以为外国人欺侮我们。”
晓敏暖缓低下头来,又问:“可有洋人骚扰你们?”
“我们不骚扰洋人已经很好丁。”梁太太笑。
“此话怎说。”
“隔壁一三六号两个男孩子回香港找师傅学会几招咏春拳,还真管用,把洋童打得头破血流。”
晓敏发呆。
真不晓帮谁才好,洋童顽劣,恶名彰,但是用霸力占他们上风,又不是正确良善的风气。
晓敏问:“像不像要打起来的样子?”
梁太太抿嘴,不子置评。
老伯这时站了起束,晓敏说:“我扶你进去。”
梁太太点点头,“顾小姐敬老。”
只见老人趋到晓敏身边轻轻说话,晓敏不住嗯嗯应他。
晓敏查过书籍,中国人平均寿命在旧石器时代是十三岁,夏商时代是十八岁,秦汉时代是二十岁,唐代公元八世纪为廿七岁,宋代十一世纪为三十岁,元代十四世纪为卅二岁、明清十七至十八世纪才三十三岁。
晓敏当然敬重郭牛。
她借梁宅的电话拨到范里家去,那边一直空响,许是到图书馆去了。
晓敏在图书馆里写日记:母亲大人提供的盘川已经花得差不多,幸亏居有定所,二手车亦颇听使唤,但成日价吊儿郎当……
正写到有趣的地方,有一只手放在她肩膀上,晓敏抬头一看,正是范里。
晓敏问:“你为什么不来上课7”
范里搞下墨镜。
晓敏看见她右眼瘀黑,吓一跳,压低声音:“谁做的。”
范里答:“我自己碰到的。”
“怎么会。”晓敏不信。
“我虽不济,也不致于甘心捱打。”
“有人对你不好,说出来,大家想办法。”
“我喝醉滑了脚步撞在柜上。”范里吁出口气。
晓敏不再追问。
范里重新戴上墨镜,“晓敏,我有一个请求。”
“你尽管说。”晓敏本来是个热心人。
“我想到府上借宿两日。”
“不成问题。”晓敏一口答应。
“你……不想知道原因”
晓敏温和地说;“结交朋友,不一定要他们拿私隐来交换友谊。”
范里呆半晌才答:“谢谢你。”
“我看你很累,最好睡一觉。”晓敏把门匙交给她。
范里说;“打扰了。”
她取过钥匙便离开图书馆。
范里刚好在门口碰见郭剑波,她向他颔首后匆匆离去。
小郭见到晓敏便说:“范里是颇情绪化的一个人。”
晓敏含笑:“他们写小说的人一贯如此。”
小郭看着晓敏,“你大概也知道缅街的川菜馆老板不姓范。”
“是吗。”晓敏一怔,“不姓范,姓什么?”
“姓章。”
“那或许是她的表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