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序来东城两天后,霍钰成的身体又出了新的状况,那天在舞台上强撑着演出完之后,一到帷幕后,他便捂住腹部,单手撑着墙,脸色十分难看。
华蝶连忙扶霍钰成去后台休息,梅冬绒匆匆跑到观众席,找到了林序。林序一听霍钰成不舒服,立刻跑到了后台,可他没看见霍钰成,华蝶说:“霍师兄去洗手间了。”
林序又跑到洗手间,他没在洗手台看见霍钰成,也不好一个个推门问,便小声道:“霍钰成?”
过了几秒,他听到霍钰成的声音,从最里面那间传出来:“我在这里。”
林序走过去,霍钰成开了里面的锁,在林序挤进去前,听到了冲水的声音。
“你吐了?”林序进门后,便看见霍钰成蹲在地上,他一猜便猜出来了。
霍钰成“嗯”了声:“可能吃错东西了。”
林序眉头深锁:“我们去医院吧。”只有医生说了没有大碍,他才会放心。
霍钰成不是很想去医院:“现在已经很晚了。”
“现在九点半,医院不远,应该来得及。”林序抓住霍钰成的手腕,“去吧,不然今晚你要是难受起来,我也不好受。”
霍钰成拗不过林序:“好吧。”
林序说:“你等等,我把你的衣服拿过来,就在这里换吧,换完我们就去医院。”他是等不及回酒店了,他跑到洗手间门口的时候,却发现华蝶已经拿着衣服等着了。
“蝶哥,谢谢你。”时间匆忙,林序只来得及留下这句话,就拿着衣服回了洗手间。
华蝶甚至来不及问霍钰成有没有事,他看着林序的背影,觉得此事应该轮不到自己操心了。
霍钰成换好衣服的时候,林序已经打好了车,在网上挂了医院最后一个时间段的号。霍钰成觉得自己没什么事,坐进车里的时候,他除了累,身体没别的问题了。
林序不想理会司机的目光,他牵着霍钰成的手问:“还好吗?”
霍钰成点头:“估计就是吃错东西了,刚刚都吐出来,应该没事了。”
林序说:“你不是医生,你说的不作数,我得听到医生说没事才行。”
霍钰成没说话了,他用拇指摩挲着林序的手,让他放宽心。
他们赶到医院,医生问了霍钰成几句,定下结论:“应该就是吃错东西导致的肠胃炎,我给你开点药,这几天清淡饮食,多喝点水,可能还会有呕吐和腹痛的情况出现,没出现别的状况就没事了。”
他们拿着药单,先去交了钱,然后去排队拿药,晚上十点的医院,人不算多,但还是需要排一会队。
就在排队的时候,林序突然听到了钢琴声。
那不是从某部手机、某部电脑中播放的声音,而是真切的钢琴声,有人在医院弹钢琴。
霍钰成也听到了,他甚至听出了这首曲子的名字,那是一首很出名的纯音乐,《The Truth That You Leave》。
——你离开的事实。
林序说:“进来的时候,你有没有看见医院大厅有一架钢琴?”
霍钰成说:“看见了。”
“应该就是有人在那里弹钢琴。”
“嗯,等拿完药后,我们去看看吧。”
“好。”
拿到药后,两人下楼走到医院大厅,钢琴架在大厅的角落,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一直弹《The Truth That You Leave》。
他弹得很慢,没有曲谱,他应该是背过谱子,流动的音符从他的指尖汨汨流出,他佝偻着背,在炽白的灯光下虔诚地弹这首曲子,好像永远不会停下来。
他看起来好悲伤。
林序和霍钰成在远处驻足,只有他们驻足,其余人瞥了一眼,或者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之后,就急匆匆进来或离开了。
过了几分钟,一位护士姑娘走了过来,也许她也想表达什么,倾诉什么,所以她对着这两个迟迟不走的人开口了:“他的老伴今晚走了,他在尸体旁边坐了一会,就下来弹钢琴了。”
林序轻轻地问:“因为什么?”
护士仰着头:“因为冠心病,他的老伴年纪太大了,基础病也很多,在医院住一个月了,救不回来。我是负责照顾她的护士,她走了,我看着她走的,这就是事实。”她说完就走了,她还要上班,还要履行自己的责任,还要照顾那些还有希望的病人。
老人还是一遍遍地弹《The Truth That You Leave》。
黑夜、医院、老伴、冠心病、携手、无能为力、死别、松掉的琴键、你离开的事实。
林序有点想哭,他对霍钰成说:“我们走吧。”
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林序回头看了一眼老人,他还在弹那首曲子,他是在逃避事实?还是在铭刻事实?林序不知道。
林序将头转回来,问:“舒服点了吗?”
霍钰成说:“已经不难受了。”
“那就好,你见过街头钢琴吗?”林序的话题跳跃得很快,正当霍钰成想回答的时候,林序已经自顾自说下去了,“我去南城的时候,在市中心见过一架,那个时候是下午,很晒,我跟洛可嘉躲在阴影下吃雪糕,看见有个老人坐在了钢琴凳上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他的屁股会不会被烫掉一层皮。”
“那天好像是周末,虽然热,但是街上人挺多的,人多肯定就会吵闹,环境很喧嚣。但是等老人开始弹钢琴的时候,琴声好像将人群的讲话声隔离了,耳朵捕捉到旋律,世界就安静下来了。我不知道他在弹什么,是我没有听过的曲子,甚至可能是他自己作的。我看着他,听着他弹的曲子,有种很奇妙又很恍惚的感觉,我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就觉得人类的语言应该是音乐。那天真的很热,我看见老人衣服的背面都湿透了,但是他很快乐,我也很快乐,快乐到雪糕在手上融化都不知道。”
“可是……我那天有多快乐,现在就有多难受。同样是钢琴,同样是老人在弹琴,可是完全不一样,哪怕他们弹的都是你离开的事实,那种感觉也是不一样的。那个时候我觉得音乐是人类的语言,但我现在想说的是,音乐是情绪的语言,喜怒哀乐,爱恨嗔痴,没有什么是音乐不能表现出来的。更重要的是,这是一门不需要学习也能听懂的语言,因为至情至性,所以是最简单的语言。”
林序说:“我也想去弹街头钢琴了。”
霍钰成脸上的妆还未卸掉,他的瞳孔像是波光粼粼的大海,将林序的身影溺在其中:“我知道哪里有,我带你去。”
林序想去,又不想霍钰成那么劳累:“可是你今天跳了一跳的舞,明天下午还有演出,你需要休息。”
霍钰成好像没听见,街上没什么人,他牵起林序的手:“街头钢琴离这里不远,我们走着去。”
林序只犹豫了一瞬,便反握住霍钰成的手,跟着霍钰成走了。
他又想到了一件事,跟霍钰成说:“我以前看过一个问题,问的是‘你最信任一个人的表现是什么样的’,最高赞的回答是‘我跟他出门可以不用带手机’。我看的时候觉得挺有道理的,对于现在的人来说,手机就是命,都可以不带手机跟别人出去了,肯定就是信任到骨子里面了。但后来我觉得,这虽然是信任的表现,但距离‘最’字还有很远。你知道我想到的最信任的表现是什么吗?”
霍钰成想了想,问:“可以闭上眼睛跟他过马路?”
林序瞳孔倏张:“你会读心术?”
“因为我之前看过这个问题,也想过这个问题,这就是我的答案。”
“没错,我想到也是这个。不带手机跟一个人出门,虽然表现得很依赖,但其实也没有什么,没有网络,没有钱,没有联系别人的方法,其实都没有那么恐怖。找路人,找警察,找政府,都能解决没有手机这个问题,就是麻烦了点而已。但闭着眼睛跟对方过马路,就等于将性命交到了对方的手上,生命是多么宝贵的东西啊,连命都可以交给对方,于我而言,这才是最信任的表现。”
“怎么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了?”
“就是刚刚过马路的时候,突然想到了。我就想着,要是闭上眼睛,我也不会害怕,因为牵着我的人是你,因为我全身心地信任你。以前我还不认识你的时候,我就想过,以后我要是有了想要厮守终身的对象,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能让我闭上眼睛过马路的人,我找到了,我真是个幸运的人呢。”
林序等了一会,没等到霍钰成说话,他侧过脸,有点担忧地问:“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