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序有点心动,但说:“可是、可是我刚刚才睡醒。”
睡醒了,吃个午饭,再接着睡?林序已经很多年没有试过这样的做法了。
霍钰成说:“没事,我不笑话你,也不告诉他们。”
林序抿唇笑了,他想了想:“刚吃饱,等半个小时再睡。”
林序将椅子拖到阳台上,让霍钰成陪自己看云。
“你知道吗?听说在午睡之前找到一朵形状特别的云,那么在你睡着的时候,这朵云就会带你去到另外一个星球,一个超级无敌可爱的星球。”
“我之前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
林序用目光在天上寻找,最后定格在一朵特别的云上面,他指着那朵云,问:“那好像一座漂浮的、带刺的岛屿啊。”
霍钰成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那朵云雪白极了,它悬浮在天上,像是太上老君烤出来的棉花糖,但它又十分孤傲,并不与其它的云连在一起。周边都是蓝色,这朵云是一座孤岛,因为它的边缘突出了几个长长的角,所以林序说它是带刺的。
确实是一朵形状特别的云。
霍钰成说:“嗯,等会睡觉的时候,它会带你去另一个星球。”
“不是我,是我们。”林序偏过头,“难道你不陪我一起睡吗?”
霍钰成笑了:“好,是我们。”
林序满意了,他说:“这种事情估计也是讲究心诚则灵的,只有我们确信这件事情会发生,它才会真的发生。”
霍钰成说:“我确信它会发生。”
“如果没有呢?”
“那就是发生了,但醒来的时候忘记了。”
还是发生了。
林序笑,这样说的话,那不管是不是真的,都是真的了。
他望着那朵云,想到一个未知的星球,想到一桩往事,不免伤感:“你知道玫瑰蛋挞星这部动画吗?”
“知道,但是没有看过。怎么了?”
“玫瑰蛋挞星就是一个星球,一个童话般的星球。我只看过一点,那天是它的首播,我偷懒没有练钢琴,坐在电视机前偷偷看动画,但是我妈妈突然回来了,我只好关掉电视,站直挨骂。我没继续看玫瑰蛋挞星的原因,是因为我的爸爸在那天去世了,知道消息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懵的。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是不是因为我不听话,我没有好好地练钢琴,我偷偷看动画,我跟妈妈吵架,所以老天爷将惩罚降临到了爸爸的身上,爸爸才会离开我们。”
霍钰成牵着林序的手,他想说的是“不是这样的”。
但林序只是一顿,便接着说下去了:“当然,我现在不会这样想了。但是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所以我很后悔,我总是想着如果那天我没有偷偷看玫瑰蛋挞星就好了,我在乖乖地练琴,爸爸会平安回家,一切都跟以前一样,那有多好啊。我爸去世之后,我再也没跟我妈吵过架了,她叫我练琴我就练琴,她让我不要去厨房了我就不再去厨房,她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见到你的第一天,你跟我说我的琴声是没有灵魂的,那是对的,我不过是凭着本能和技巧在弹琴,我没有投入任何的感情,弹得再完美也达不到顶尖的程度。是你点醒了我,我根本也不想做顶尖的钢琴家,我想作曲,我想将我想表达的东西融进旋律里面,再唱出来,我终于找到了我热爱的事情,并且愿意为之奋斗终生,但是我好害怕啊。”
那朵形状特别的云往右挪了点,与另外一朵白云的边缘相接,但没有人将注意到。
“我要坚定地选择理想,意味着我跟我妈之间会有一场无法避免的剧烈争吵。其实我能想到她的反应会有多么激烈,她会说些什么话来劝我回心转意,我也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但我还是害怕,我爸去世的阴影一直笼罩在我的头上。霍钰成,我害怕。”
霍钰成搂住林序:“别怕,我在。”他没有办法让卢艺思接受林序的选择,但他可以一直站在林序的身边,在林序难过失意的时候,他永远是他的港湾。
“我知道你在。”林序笑了笑,“但我也知道这一关我必须自己过,我只是想说出来而已,说出来会好受一些。”
“嗯,你还想说什么?我都听着。”
“其实我很讨厌高三,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读的是重点高中,还是所有的高中都是这样的。你知道吗?要不是因为理想撑着我,我都觉得我要抑郁了。分数、分数、分数……每个人的嘴边都挂着分数,好像分数比生命还重要那样。分数将学生分成三六九等,成绩好的学生就是上等人,成绩差的学生就是下等人,老师看我们,看的不是我们这个人,而是我们头上挂着的分数。高考前一个月,隔壁班有个常年在班级排倒数第二的学生割腕了,没死,最后抢救回来了。但是他割腕的原因让我感到窒息,仅仅是因为他们班常年倒数第一的学生要出国了,他从倒数第二变成了倒数第一,他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但我感到窒息的原因不是因为他这个人,而是因为‘唯成绩论’的升学制度和社会环境。”
林序呼出一口长气:“我说这件事,其实是想说,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我妈想要我复读,重新考钢琴专业,我是打死也不会接受的,因为我没有办法在如此厌恶这种制度的情况下再读一年。除非是因为我没有考上北艺,那我还有可能选择复读,但这种可能性也不大。算了,我这段时间还是好好玩吧,坦白的事情,等收到录取通知书了再说。”
霍钰成突然问:“想看玫瑰蛋挞星吗?”
“什么?”
霍钰成目光犹如沸水,又问了一遍:“想看玫瑰蛋挞星吗?”
“现在吗?”
“没错,我陪你看。”霍钰成与林序目光一触,“别勉强,不想看的话,我们就不看。”
林序眼眸一潮,他摇头道:“看,要看。”
两人回到房内,房间里有电视,霍钰成连了酒店的WIFI,开了个视频会员,投屏《玫瑰蛋挞星》的第一集。
在酒店看电视,坐床上比坐椅子上要舒服,林序与霍钰成将枕头立起来,背靠在枕头上面。
林序有点紧张,时隔将近八年,他都不敢再次点开这部星球童话,但霍钰成问他要不要一起看的时候,他好像并不害怕了。
他总得走出来的。
更何况,那不过是一部动画罢了。
播放片头的时候,林序掌心朝上放在床上,道:“我要牵手。”
霍钰成将手伸出来,与他十指相扣。
整个下午,他们就窝在酒店里看动画,这部动画片不长,只有八集。最后一幕是两个主角坐在海边看日出,镜头拉长,远远望去,他们的身影仿佛缩进了太阳里面,或者说,他们就是彼此的太阳。
林序和霍钰成静静地听完了片尾曲。
霍钰成关掉电视后,林序身子往下缩,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我不想动了。”其实他有很多的感触,但暂时也说不出口了,他想躺平,想睡觉。
霍钰成说:“该吃晚饭了。”
林序抱住被子,铁定心思不动了:“你给我打包一份上来吧。”
“想吃什么?”
“不挑食,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那我去打包了。”霍钰成不问也行,反正林序的口味他都知道。
“嗯,但是你也不要在下面吃,你把你的也打包,回来跟我一起吃。”
霍钰成拿他毫无办法:“行。”
十分钟后,霍钰成刷房卡进来了。
“这么快?打包的什么?”林序正侧躺着回复消息,感觉还没过五分钟。
“寿司。”
林序一愣,然后弯起了眉眼:“你还真是有洁癖啊,害怕别的东西有味道是不是?”
霍钰成默认了:“过来吃饭。”
林序张开双臂:“我动不了了,你抱我去嘛。”
霍钰成走到床边,俯身将林序抱起来,“搬”到椅子上。两盒寿司,两个人风卷残云地扫光了,霍钰成问:“饱了吗?”
林序说:“饱了饱了,晚饭吃七分饱就够了。”
霍钰成说:“我等会要去找老师,你想出去走走还是待在房间?”
这几天来,林序一直躲着霍钰成的老师蒋惊涛,因为蒋惊涛不知道林序的存在,而林序总觉得老一辈的人对同性恋的反应比较大,所以能避就避。
林序不想动:“我待在房间看看书,等你回来。”
霍钰成亲了亲他的额头:“好。”他有时候觉得林序很像一只猫。
等霍钰成出去后,卢艺思刚好打电话过来了,林序只好继续撒谎说自己跟洛可嘉在一块,还要在东城待几日,卢艺思说:“可嘉那边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再过几日,你要是还不回来练钢琴,我就去东城逮你了。”
钢琴,又是钢琴,林序咬了咬唇:“不用你来逮我,我过几天就回来了。”
卢艺思说:“嗯,记得早点睡觉,不要熬夜,更加不要通宵,知道了吗?”
林序:“嗯,知道了。”
天下的妈妈都一样,来来回回叮嘱那几句话,听到林序都答应了,她才挂掉了电话。
林序放下手机后,也顾不上吃完饭立刻躺下会不会胖了,他爬到床上,将空调调低了好几度,蜷缩在被子里面。
这是让他感到安全且舒适的方式。
他睡不着,这个点睡觉也很折磨人,于是他点开软件听音乐,音乐是他的另一张被子,他屈着身体,与这张被子完全贴合。
霍钰成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他中途给林序发了条消息,但林序没有回复。
他推开房门,看见被子拱起一团。他以为林序睡着了,放轻脚步走过去后,却看见林序发亮的双眼。
“你回来啦?”
“嗯,我以为你睡着了。”
“傻子才会开灯睡觉,我在等你回来。”
“我给你发消息了,说会晚一点回来,你没看到?”
“没看手机,听歌呢。”
林序将耳机摘下来,放到一边,他轻声说:“我感觉我变成了星星。”
“嗯?”
“听音乐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很轻盈,像是在夜空中漂浮的星星。你说,我是不是星星啊?”
“不是。”
林序没听到满意的回答,于是撇了撇嘴,不太高兴的模样。
霍钰成笑了,他的手抚过林序的眼角:“对我来说,你是一整片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