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疏葎笑:“要真疼才下得去狠手。”
梅大郎一听也笑了,他打猎也是爹娘教的,从小吃了不知道多少苦头,弟弟妹妹过得倒是松快,人到中年日子苦得比黄连水还凶,道:“路上还得疼些,乡下路窄石头也多,驴车走不稳,坐上两个时辰大腿根要青一片。”
这话不假,驴车在路上上下翻腾了两个多时辰,崔疏葎被陡得浑身都痛,四姐半点没受影响,一头躺在二姐怀里,一头伸在三姐膝上欢快地呼噜打得震天响。一直到巳时四刻(十点),驴车走到一片大洼地,她才悠悠转醒,好奇地伸着脑子往外看。
洼地里到处都是荒田,零星有些黄土堆的门户。看了会儿四姐奇怪道:“这里人怎么都住土堆啊?”
二姐探头一看差点噎着,半天才道:“这就是满仓乡?也太穷了吧?”
崔疏葎道:“人家也不是天生这么穷的,还不是洼地容易积水,前头又有个富得流、油沃土千里的多宝县在?”
满仓乡的穷很出名,二姐也知道,但她是头一回来啊,来之前还以为至多人赚得少些,这么一看,乡民地都慌了,靠什么吃饭?
梅大郎听着也不痛快,道: “谁让多宝县隔几年就要来一次大洪。满仓乡人穷地少,咱们县父母官也不如人家父母官能耐,洪水要泄过来有什么法子?”
这种地方的人过得上好日子吗?
马从文说王娘子是被大户人家买走做丫鬟,当地人恐怕连媳妇都娶不起!
崔疏葎猜测,王娘子要是真的被卖到了满仓乡,与其说做丫鬟,不如说童养媳更令人信服。
满仓乡粮食不生,草木倒多,到处都是高大繁茂的壮树,几个人都不想再坐车。干脆跳下来用脚走。
崔疏葎站在浓荫里被一群树包围起来,产生了一种面对神像群的惊悚感。
梅大郎也不太舒服,搓着鸡皮疙瘩道:“停到地里吧,路上我看过里头也不种东西。”
几个人一路往荒地走,原先说地里没人,走近了才看到荒地上仍有许多裹着白头巾的乡民低着头在田里试图种点什么。
这土被水冲过一回又一回,早成了硬邦邦的薄土,庄稼重不了,只能种些劲草。
梅大郎叫住一个在种车前草的老丈,掏出一把铜钱问:“这田是老丈家的吗?我同几个妹妹来探亲,停在林子里怕被人偷了。”
老丈一看有钱拿,乐得直叹,也不要他们往荒地去了:“停小可田里也一样。”说着,弯腰拔了车前草。
车前草是好东西,酷暑时晒干了拿来熬成汤,喝下去能散毒气,城里有时要卖上十文一捆,怪不得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梅大郎觉得有些造孽心疼道:“长得好好的拔了它做什么。”
老丈也怕他们不干了,急道:“它卖不上价!里正说了,遭猪瘟的隔壁县今年水又涨得多了,过阵子还要放水,这几个日子哪长得大?”
长不大怎么卖得上价?还不如拔了赚几个车马钱。
梅大郎听得叹气,又多掏了几个铜钱出来,这才把车停到他田里。
停了车,一群人就沿着田挨个打听王娘子的消息。
一个乡的人口都是百户起,为了避免多收人头税,多子女门户的人甚至可以达到四代同堂还算一户人。百余户人家中,若要一一对女眷进行问话,耗费的时间都是以年月记。
一群人在路上、田里跑了半下午。满仓乡穷,穷地方男人外出做活了女人就多,大家对生人都很警惕,看几个人说是来探亲了仍一问三不知。
崔疏葎来之前已经想过自己很可能会无功而返,比较好的情况是她们没找到王娘子,最差的情况是——王娘子编造谣言是真的想发一笔横财。
不管哪一种,能有结果都是好结果。
但现在是她们很可能找不到结果,天气越来越大,照在人背上跟刺似的。
除了官道,乡下都是泥路,野生动物远远比居住的人更多,灌木杂草生得比人都高,四月天是发|情季,走两步就能看到木头上缠着两条交尾的蛇。
四姐一路上被吓哭了好几回。
来之前家里给她们备了驱虫药,崔疏葎从荷包里掏出雄黄粉给她洒了几层,自己也洒得浑身火药味。
这下蛇不在路两边凝视她们了,几个人一抬步,它们就难受得直往沟里蹿。
崔疏葎不能让二姐和四姐的苦白受,只能顶着烈日继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