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令拎起袖子又擦了一把汗,叹气道:“她也是个可怜人,生前我曾跟她打过一次交道。”
云光静静地听他继续说:“听说她是睢郡人,那是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二三十年前皇上还未即位,天下风云涌动,王室动荡不安,皇权分崩离析,郡县四分五裂,天子脚下尚不安宁,何况远在天外的睢郡。这丫头死了爹娘,被舅舅用五块铜钱卖给了人伢子,几经转手,颠沛流离,最后竟然到了宫中成了服侍娘娘们的宫女。她刚进来时我曾见过,瘦瘦小小的,又黑又不懂规矩,被嬷嬷罚在雪天跪了一整日,后来再见就是两年后,那时她倒不像过去那般土里土气,乍一看跟城里的普通女眷没什么差别,谁知那个时候她竟已经换了龙胎,王室哪里容得下从一个宫女肚子里出来的孩子,皇后对她下了死令,皇上他......我当时于心不忍,就从药箱里将那瓶多出的本开给贵妃调养身子的补药给了她,并劝她莫生是非,拿掉孩子尚还有一丝生机,可没想到过了几日,宫中突传皇上从马厩里抱回来一名孩子,还过继给了皇后。”
云光听了,突然迸出一句话:“不管什么时候,太医令一直都这么仁心。”
太医令对她的话感到莫名其妙,地上的恶鬼身体渐渐结霜,她伸长脖子,那几道红痕在黑夜中格外扎眼,她裂眦嚼齿,双眼被染上几分嗜血的红,怨毒地盯着云光。
云光漠然道:“那她呢?”
太医令摇摇头:“不知,我还以为她逃出了宫,没想到几日后宫中奴才窃窃私语,说兴德殿好像死了人,半夜被悄悄地投进了枯井。大家也不敢去探虚实,谁知道此话是真是假呢,世事无常,人世沧桑,闲话说多了是要被砍头的,渐渐地也就谁都不再提这事。”
云光道:“但她已经不受控制,也不认得人了,不杀了她留着无益。”
太医令凝注神情,说:“太子是个可怜的孩子,出生后便没见过母亲,我本想叫他见见。”
云光冷笑出声,“这般模样见了又能如何?她早就不清醒了,哪还认得自己的儿子,不把他杀了就不错了!不如早日超度,看地府收不收她,来世择个天平世,投个好人家,有权利不受压迫,有能力反抗不公。”
太医令看着云光,蓦然,道:“万一太子想见见呢?”
云光没有回答他,而是看着邢姑身上的黑气越来越浓,阴风习习,她微微皱起了眉。
就算云光现在不杀她,以后也会有人杀了她。她始终过不去生前的心结,怨毒之气愈发深切,搅得整个皇宫人心惶惶,鸡犬不宁,不杀她,迟早会生祸害。
掌心突然燃起一簇火苗,倒映在云光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将邢姑所有的遗憾和滔天恨意清清楚楚地照映在那颗琉璃般的眼珠子里。
云光道:“你杀不了南嘉帝,他天生帝王之相,命里阳火亢盛,以你的修为不待你靠近你就会被他身上的阳火驱得魂飞魄散,所以你去找谢解,把所有委屈愤懑都加在谢解身上,想让南嘉帝跟着受折磨。”
邢姑眼中怨毒喷薄而出,牙齿相磨发出呲呲的声音。
云光问:“这么多年,你见过谢毖么?”
邢姑依旧沉浸在杀不了南嘉帝的痛恨和不甘心中,对云光的话不为所动,似乎没有听到一般,毫无反应。
云光蹲下身,将掌心按在她的头顶,用轻柔的声音说:“因果不爽,一还一报。去吧。”
渐渐地,那具鬼魂消散了。东南风缓缓吹来,树梢沙沙作响,影子如潮水上下左右起伏,云光站起身,淡漠的神情恍若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邢姑什么恶鬼,眨眼间,不过做了一个虚无的梦。
太医令再去给谢毖瞧病时,用该事试探性地摸了摸谢毖的口风。
谢毖眉一挑,道:“怎会有如此稀奇的故事,太医令又从哪里道听途说的鬼神之说,还是说你当真看见头顶飘了四个孩子的鬼魂?”
太医令呸了两声,“当然没有!都说了是我一个朋友,神仙戏弄他才这么说的!但这不是重点,重点太子您如何看待这个神仙?”
“您觉得她人怎么样?”
太子道:“冷心冷面,刻薄寡思。”
他就说吧!太子若是知晓真相不知会如何伤心,算了,还是让他蒙在鼓里吧。太医令回过身惆怅地叹了口气。
殿外,云光愣住了脚步,随后悄然离去。
却不见谢毖稍稍扬起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