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惊初鬼迷心窍地点了头。
有人找来两条高凳叠在一起,她费了好半天夯吃夯吃爬上墙,一转头,却对上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江涣不知几时察觉到他们的动静,小白杨似的杵在院子正中,正静默地看着她狗爬式的姿势。
做贼心虚。
祝惊初咧嘴干笑两声,抬起手想打声招呼掩饰尴尬,却全然忘了自己半个身子还骑在墙上。
一抬手,重心猛地向内倾斜,她本能抻脚想勾住点儿什么,可接连阴雨天,墙面湿滑,她这一动,直接朝地面自由落体。
“砰”的一声,沉闷而滞重。
祝惊初摔懵了,愣是呆了好几秒,等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手掌根火辣辣的痛感,才“哇”的一声哭出来。
江爷爷恰在此时赶回家,王小胖等人怕被牵连,忙作鸟兽散。
“哎哟,怎么了这是?”江爷爷让江涣开了门,疾步过去,一把将祝惊初捞起来。
从头到尾,江涣都只是漠然看着,没有丝毫施以援手的意思。
祝惊初哭得更大声了。
所幸江爷爷的菜园打理得勤,前两天才翻了一次土,泥地松软,她没伤到骨头,只在手掌和膝盖有些不同程度的擦伤和淤青。
相较而言,被她压塌了的那块菜地伤亡更加惨重。
江爷爷安抚好她,问:“小祝,怎么会从这里摔下来呢?这多危险啊。”
祝惊初一把鼻涕一把泪,抽噎着刚想答话,余光瞥见了江涣冷漠转身的背影。
她颤颤地抬起手,指着江涣离开的方向:“他、他不开门,还说让,嗝,让我……”
她打了个哭嗝,觉得自己当众出糗,确实有部分是江涣的责任,愈发觉得委屈。
于是信口胡诌起来,眼都没眨一下:“让我有本事就,就翻墙。”
听她说完,江爷爷重重地皱了下眉头:“小江!”
江涣顿住脚。
其实早在祝惊初睁眼说瞎话的时候,他就放慢了脚步。
“你怎么能这样对别的小朋友?”江爷爷的语气是少见的严厉,他冲江涣指了指一旁光秃秃的黄桷树,“过去,站那儿反省。”
随后牵起祝惊初,进屋给她找毛巾擦洗衣服上的泥泞。
祝惊初得以扬眉吐气,和江涣擦肩而过的刹那,还想冲他吐吐舌头。
可男孩漂亮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既没有委屈,也没有愤怒。
他甚至没有辩解一句,只兀自走向黄桷树。
不知是出于心虚还是别的什么,祝惊初挑衅的表情原地凝固,看起来有些滑稽。
虽说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但那一摔,祝惊初被泥水泅湿了衣裤,回去没多久就风寒感冒,高烧到386c。
她发烧那两天,陆蔓担心得不行,寸步不离地在床前守着她,早餐店都没开。
好在祝惊初身体底子不错,打了两针后就开始退烧,只是食欲不振,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
陆蔓变着法儿给她做吃的,这天给她煲的是牛肉青菜粥。
祝惊初看到青菜,想起了江爷爷被她压扁的菜圃,再自然地想到了江涣。
想到江涣,就想起了他那张冷冰冰的脸,仿佛天生就不会笑。
她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妈妈,江涣到底遇到了什么很难过的事儿啊?”
陆蔓一怔,替她掖紧腿边的被子,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就跟人家小江过不去?”
她当然知道祝惊初翻墙跌到人家院子里的事儿,但陆蔓不是不讲理的人,也知道自家女儿的淘气,在江爷爷赔礼道歉时,反倒觉得不好意思。
眼下,祝惊初主动问起,她也没打算隐瞒,轻叹口气,尽量拣祝惊初那个年纪听得懂的话说。
她问:“你记得江爷爷的儿子吗?”
祝惊初点头。
沧白路上的老邻居都知道,江家培养出个飞行员,这也是最令江爷爷引以为傲的一件事。
跟着大人看阅兵典礼时,祝惊初曾指着电视机上穿白色军服的人过,江爷爷的儿子是不是也在里面。
陆蔓笑了笑,说江爷爷的儿子是开那种载很多人的飞机,所以每逢寒暑年节这种出行高峰期都忙得很,只能淡季抽空回来。
淡季时,祝惊初在上学,所以她虽然知道有这么个人,却对他并没有什么印象,就更别说江涣了。
陆蔓又是一声轻叹:“前不久,他开的飞机失事了。”
“什么叫失事?”
“就是,像撞车那样,飞机撞到山,撞坏了。”
“开飞机的叔叔呢,死了吗?”
陆蔓“嗯”了声:“不止是他,飞机上的那些人,也都死了。”
祝惊初眨巴眨巴眼:“那……他妈妈呢?”
陆蔓摇了摇头,不晓得是不知道,还是不愿说。
祝惊初也没再追问,听到的这些已经够她消化好久。
好半晌,她都没能说出一个字。
江爷爷没骗她,这的确是一件很令人难过的事。
那江涣那样的态度,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祝惊初想起被江爷爷罚站反省时,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忽然觉得有点儿愧疚。
她纠结了好久,最后决定等病好了,就去找江爷爷坦白自己撒谎的事。
没想到,病好了出门的第一时间,就听到江涣还在受罚的消息。
祝惊初的良心都快漏风了,不等王小胖说完,抡圆了腿就往江家跑。
“哎,别走啊,我还没说完!”王小胖在身后喊,“小霸王我还借你!但我们不要找江涣玩儿了,他妈妈是神经病……”
可惜,祝惊初早已窜出八百米远,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他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