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前行,偶有颠簸,晃动着车内的人。
孟忘枢坐在她的身边,即便不低头去看,也无法忽视她眼中过分的闪耀与期待。
他知道她一心想要嫁给自己。
而他也愿意娶她。
可,凡事都有一个不过与但是。
“若我不娶呢?”孟忘枢的神色并无过多的变化,他直视她的眼睛,反问,“你当如何?”
“不惜一切代价,我也要你娶我。”
这是她的答案,她想要的结果,以及她对他的坦诚。
因为喜欢,因为爱着,所以没有隐瞒。
“天心。”
孟忘枢突然伸出手,干净的大手覆盖住她过分明亮的眼睛,声音很轻,如春日林中溪水,缓流。
“别因一个你爱之人,而选择放弃所有,这个代价,太重。”
简单的话,轻微的嗓音,却如同一把锋利的剑,一把刺入了苏天心的身体里。
让她闭上的眼睛,因为震撼而猛然张开。
纤长的睫毛碰到他的掌心,扫过一层痒感。
她想起,上一世,她也是这样。
因为爱着孟沥,因为想和他在一起,助他登基,所以她不惜一切,放弃了所有,背负了多少条人命,一意孤行。
最后,她的确成功了。
可曾经欠下的,终究是要还的。
但老天爷对她很好,给了她再来一次的机会。
这一次,她发誓,不会再爱一人,不会再为了男人去伤害身边无辜的人。
可女人终究是女人,即便重生,也都没有逃过,爱情的命运。
她爱上了自己的师父。
可这个人,却告诉她,爱与护,之间的代价,太重。
她负担不起。
“呵呵……”
她闭着眼睛,脑海里闪过千万种可能,然后嘴角勾起一抹讽刺。
她伸出手,拉下了孟忘枢的大手。
“可是师父,你又是如何笃定我定会为了所爱之人,放弃所有?”
她眼睛睁开,依旧那个姿势仰望着他,眼底却不再闪耀。
“曾经犯下的错,我不会重蹈覆辙,今生认定的人,我也不会放弃。你若不娶,此生不嫁。”
她说完就站起了身,往车帘外走去。
孟忘枢坐在原地未动,只是盯着她的背影,忽然问,“若我娶了他人呢?”
“杀之。然后青灯古佛,相伴一生。”
她傲然决然,掀开车帘,直接跳了下去。
车夫看到她突然出来,立刻驾停了马车,“王爷,要不要去追?”
孟忘枢掀开车窗的帘子,往外看着独自行走在黑暗中的人,摇了摇头。
“不管她,回王府。”
“是。”
车夫重新驾起马车,借着夜色的遮掩,消失在了街头深处。
苏天心回了苏府,第二天便回到了青竹学院。
她回到宿舍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抱着书本的秦玉,将她手里的书全部掉在了地上。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她蹲下身要去捡,但秦玉比她快了一步,弯着腰,快速的将书本捡起来。
那举动,似是不希望苏天心插手。
她想起昨日的事,有些尴尬。
想说什么的时候,却意外地看到,秦玉低头露出衣领内,脖子上的数枚紫红色的东西,一直蔓延到她领子下面。
“小玉,你——”
秦玉快速的捡起书,捧在怀中,头也不回的说,“我要去藏书阁,请让一让。”
苏天心半眯起眼,然后往边上退了一步。
秦玉什么也没说,就匆匆跑了出去。
她站在门边,看着秦玉的背影,缓缓咬住了嘴唇,脑中回忆的是她脖子上的紫红色小点。
那东西是什么,她只消一眼便知。
只是她不清楚,秦玉是与谁发生了关系?
秦玉不知她所想,她快速的跑到了藏书阁,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无人的长桌边上。
阳光下,她长发散落,一向不遮掩的额头,如今却故意散下些头发,遮挡了一部分。
她伸手碰触头发遮掩的额头,却“嘶”的一声,痛的蹙起了眉,纤手颤了颤,并未再碰,而是紧握住了面前的一本书皮。
窗外,微风拂面,吹起发丝,若此刻走进的人,定会发现她的额头破了,才会用头发遮挡。
可为何会破?
秦玉冷笑。
自然是被人砸的。
被谁?
孟沥!
昨夜她送他回府,一夜翻云覆雨,他要了她一次又一次,却只是将她当成了苏天心。
而今一早,看到她睡在身边,便勃然大怒,将她踹下了床,言语恶毒外,还用器物砸伤了她的额头,将人撵出了王府。
如此耻辱,她怎能咽下?
“苏天心,一切都是因为你,都是你才把我害成这样,我要你全部还回来!”
她双手紧握成拳,死死地抓紧着书的纸张,脆弱的纸面,被她糅破了数张。
“如是,我去楼上找找,你在楼下找,这样也比较快一些。”
突然门口进来两个俏丽女子,其中一个便是安如是。
两人似乎在找着什么,进门后就分开了。
安如是走进藏书阁一楼内侧,按照书架的分布,寻找着所要的书籍。
秦玉坐在一边,看着她的背影,双手的颤抖也更加重了。
因为她知道,太尉希望孟沥娶了安如是。
只因安如是是安家如今的族长,身份地位都高人一等。
可她呢?一个户部尚书之女。
父亲还当众反了太尉一次,若非她拿出了足够的诚意,太尉肯定不会再相信她。
若是失去了这份信任,那么她又怎能时常接近孟沥?
所以对安如是,她也是极为讨厌的。
双手握着,眼睛眯起,她死死地瞪着安如是的背影。
脑中想着,若她不再是安家族长,一切又当如何?
太尉他们不敢做的事,她秦玉可是一向都敢的。
安如是在找书的时候,猛然察觉到有一股不善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可她转身的时候,却意外地看到了从门口进来的孟忘枢。
心中顿时一喜,将一切烦恼所忘,对着孟忘枢的方向,唤了一声。
“孟教谕。”
孟忘枢听到声音,寻声望去,微微一笑,“来找书?”
“嗯。”安如是一手按在书架上,双眼紧盯着孟忘枢,甜甜的说,“路上偶遇林教谕,她要找一些曲谱,我恰好有空,便过来寻找,却不想遇到了孟教谕您,不知您来此是要找什么书?我可以帮忙的。”
如此想要的靠近,只要有心人都听得出来。
秦玉心中微微讶异,“难道安如是喜欢孟教谕?”
她并不知此,所以十分惊讶,原本想要去探探安如是口风的念头,也被扼制,仍旧坐在远处,盯着那边,不动。
孟忘枢点头,“闲来无事,寻几本书看看。你找你的,我随意看看。”
他大步往书架走去,安如是则随着他的脚步跟了过去。
左右看了看,并无看到其他人后,才压低声音说,“孟教谕,安家的事多谢您了。若非您的相助,或许我今日也没办法站在这里。”
“帮你的不是我,是天心。”
孟忘枢拿过一本手札,打开看了看。
“我知道。”安如是看着他的动作,却只将他的话当成了客气,“但若没你的一份力,天心何能做到此步?”
孟忘枢将手中的那本手札又放了回去,欲说什么的时候,忽然察觉到了坐在内侧的秦玉。
他便随意取了一本书在手心,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
“此事已过去,无须再谈。我的书找到了,林教谕要你找什么曲谱,说说看,我可以帮你找。”
一听孟忘枢要帮忙,安如是自然心中欢喜。
她报了几个名字,孟忘枢点点头,便去另外的书架给她寻找。
两人偶尔的交谈,却只是一些关于曲谱的琐碎之事。
“这个给你,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好。”
安如是手捧着孟忘枢亲自找的曲谱,十分开心,目送孟忘枢离开后,才去了二楼。
他们都离开后,秦玉才从内侧出来。
她看着外头孟忘枢的背影,然后又抬眼看了看二楼,最终走出了藏书阁。
晚上温宁夏也回来了,宿舍三人在一起吃了些东西,就各自回去休息了。
这样不痛不痒的过了几天,今日,是众学子最期待的骑射课,早早地,人就都集中在操场上。
穆叔在前面讲着本节课的重点,安如是则悄悄站在了苏天心的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袖。
眼神有话要说。
苏天心会意,待穆叔的话一讲完,众人开始分队准备的时候,才问,“什么事?”
“上次我托你之事,你可想好了对策?我今日得到消息,皇后要让齐国公之子娶我。至于太尉那边——”
“那边如何?”
苏天心明知故问。
安如是看了眼男方战队中的孟沥,低声说,“好像是孟沥。”
苏天心眼一眯,看来安如是的消息来源也挺不错的。
她不过是习惯性的眯眼想事情,却被安如是以为是她心中不悦,连忙解释道,“你别担心,太尉那边似乎还有变动。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嫁给孟沥的,你大可放心。”
“我放心?”苏天心眨眨眼,不明的问,“为何?”
“你不是喜欢孟沥吗?而且他心悦你也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苏天心听后,眉头皱的更紧了。
她知道曾经的自己毫不掩饰对孟沥的喜欢,才导致了这一切。
若说她喜欢的人是孟忘枢,估计会吓倒一大片人吧?
她咧嘴,笑的有些无奈,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马尾,才说,“你也放心吧,我是不会让孟沥又或者是齐国公之子娶你的。”
“那你可是心中有了良人?”她左右看了看,然后更挨近苏天心耳边,说,“是不是孟教谕?”
苏天心心中一凛,眼中迸射不悦,抿着嘴,没有说话。
倒是安如是,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臂。
“怎么了?”
她低头,有些像甩开她的手。
“是孟教谕。”
安如是望着那悠远而近的人,心中虽有疑惑,可眼中却是掩盖不住的欢喜。
这一幕,落在原本就在她们附近徘徊的秦玉眼中。
秦玉也是更加肯定了,安如是是喜欢孟忘枢的。
但究竟只是爱慕,还是喜欢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还有待商榷。
“他怎么会来骑射课?”
安如是再问。
“没事出来溜达呗。”
苏天心没好气的说。
孟忘枢步履平稳,缓慢的走到穆叔身边,说了几句,就和穆叔一起看着学子们的骑射之能,还时不时的给予点评与教导。
是真的一点大事都没有。
“你说的真对呀。你是怎么知道的?”
安如是很好奇。
苏天心扬扬眉,很傲然的说,“看他走路的样子,就知道了。他今日穿的是便服,外袍有些微皱,必定是在穿着在软塌上躺了许久,嘴角还有碎屑,肯定是躺着边吃东西,应该是糕点之类,并且他腰间无佩饰。若换做有事亦或者上课的时候,即便穿着便服,也是够平整干净,且腰间必定会挂佩饰,这是他的习惯。综合以上,他就是闲着发慌,躺久了出来转转。因着上午都是骑射课,他没有其他地方可去,自然会来这里看热闹了。然后拿出一副教书先生的气魄,给些点评。其实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不准你这般说他!”
安如是突然扬起的高声,一下子吸引了身边人的注意。
就连孟忘枢也将目光往这边投来。
她这才惊觉自己刚才失礼了,尤其是被孟忘枢看到,平时嚣张的态度一下子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小女儿家的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