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轩小说网

字:
关灯 护眼
傲轩小说网 > 颜氏家训译注 > 第九

第九(2 / 2)

【译文】邢子才和魏收都名声很大,当时人将他们作为榜样,当成宗师。邢子才欣赏和佩服沈约而轻视任昉,魏收爱慕任昉而诋毁沈约,他们每次在宴会谈论时,言辞激烈,争辩得改变了脸色。邺下人物众多,各有朋党。祖孝征曾对我说:"任昉和沈约的是非,实际上就是邢子才和魏收的优劣。"

【原文】《吴均集》有《破镜赋》。昔者邑号"朝歌",颜渊不舍;里名"胜母",曾子敛襟:盖忌夫恶名之伤实也。破镜乃凶逆之兽,事见汉书,为文幸避此名也。比世往往见有和人诗者,题云"敬同",《孝经》云:"资于事父以事君而敬同。"不可轻言也。梁世费旭诗云:"不知是耶非。"殷澐诗云:"飖扬云母舟。"简文曰:"旭既不识其父,澐又飖扬其母。"此虽悉古事,不可用也。世人或有文章引《诗》"伐鼓渊渊"者,宋书已有屡游之诮;如此流比,幸须避之。北面事亲,别舅摛《渭阳》之咏;堂上养老,送兄赋桓山之悲,皆大失也。举此一隅,触涂宜慎。

【译文】《吴均集》中有《破镜赋》。古时候有座城邑名"朝歌",颜渊不在这里停留;有个小村名"胜母",曾子到此赶紧整饬衣襟:他们大约是担心这些不好的名称损伤了事物的内涵。破镜是一种凶恶的野兽,它的典故见于《汉书》,希望你们写文章时避开这个名词。近代常常看见有人和诗,题上"敬同"二字,《孝经》上说:"资于事父以事君而敬同。"这两个字是不能随便说的。梁朝费旭的诗说:"不知是耶非。"殷澐的诗说:"飖扬云母舟。"简文帝讥讽他们说:"费旭既不认识他的父亲,殷澐又让他的母亲四处飘荡。"这些虽然都是旧事,也不可以随便乱用。有人在文章中引用"伐鼓渊渊"的诗句,《宋书》对这类不考虑反切的引语屡有讥讽。以此类推,希望他们一定要避免使用这类词语。有人尚在侍奉母亲,分别舅舅时却吟唱《渭阳》诗;有人父亲尚健在,送别兄长时却引用"桓山之鸟"的典故,这些都是大大的失误。举出以上部分例子,你们就应该知道处处慎重了。

【原文】江南文制,欲人弹射,知有病累,随即改之,陈王得之于丁廙也。山东风俗,不通击难。吾初入邺,遂尝以此忤人,至今为悔;汝曹必无轻议也。

【译文】江南人写文章,要求别人指正,知道了毛病之所在,立刻改正,曹植从丁廙那里感受到了这种好风气。山东地区的风俗,不允许别人批评自己的文章。我刚到邺城的时候,曾因此而触犯了一些人,至今后悔。你们一定不要轻率地议论别人的文章。

【原文】凡代人为文,皆作彼语,理宜然矣。至于哀伤凶祸之辞,不可辄代。蔡邕为胡金盈作《母灵表颂》曰:"悲母氏之不永,然委我而夙丧。"又为胡颢作其父铭曰:"葬我考议郎君。"《袁三公颂》曰:"猗欤我祖,出自有妫。"王粲为潘文则《思亲诗》云:"躬此劳悴,鞠予小人;庶我显妣,克保遐年。"而并载乎邕、粲之集,此例甚众。古人之所行,今世以为讳。陈思王《武帝诔》,遂深永蛰之思;潘岳《悼亡赋》,乃怆手泽之遗:是方父于虫,匹妇于考也。蔡邕《杨秉碑》云:"统大麓之重。"潘尼《赠卢景宣诗》云:"九五思飞龙。"孙楚《王骠骑诔》云:"奄忽登遐。"陆机《父诔》云:"亿兆宅心,敦叙百揆。"《姊诔》云:"俔天之和。"今为此言,则朝廷之罪人也。王粲《赠杨德祖诗》云:"我君饯之,其乐泄泄。"不可妄施人子,况储君乎?

【译文】凡是为别人写文章,都使用对方的语气,道理上应该如此。至于涉及哀悼伤痛、死亡灾祸一类的文章,不可随便代笔。蔡邕替胡金盈写的《母灵表颂》说"悲痛母亲寿不长久,为何丢弃我们早逝?"又替胡颢写他父亲的墓志铭说:"埋葬先父议郎君。"还有《袁三公颂》说:"我们德高望重的祖先,封于有妫。"王粲替潘文则写的《思亲诗》说:"您亲自如此劳苦,抚育我辈儿女;希望我们的亡母,能够保养长寿。"这些都刊载在蔡邕、王粲的文集中,例子很多。古人是这样写的,今天就被认为是犯讳了。曹植在《武帝诔》中用"永蛰"表示对父亲的思念;潘岳在《悼亡赋》中用"手泽"抒发看见亡妻遗物而引起的伤感;这是把父亲比做昆虫,把妻子等同于亡父。蔡邕的《杨秉碑》说:"总管天下的重大事务。"潘尼的《赠卢景宣诗》说:"皇位正盼有飞龙出现。"孙楚的《王骠骑诔》说:"迅速登遐。"陆机的《父诔》说:"百姓归心,百官和睦。"《姊诔》说:"她像天女一样。"如果在今天,谁写这些话,就是朝廷的罪人了。王粲的《赠杨德祖诗》说:"我君设宴送别,悠闲快乐。"这种话是不可以胡乱用于一般人的孩子的,何况是太子呢?

【原文】挽歌辞者,或云古者《虞殡》之歌,或云出自田横之客,皆为生者悼往告哀之意。陆平原多为死人自叹之言,诗格既无此例,又乖制作本意。

【译文】挽歌辞,有人说是古代的《虞殡》歌,有人说出自田横的门客,都是用来追悼死者、表达哀思的。陆机写的《挽歌诗》大多是死者自叹之辞,诗的体例中既没有这种例子,又违背了作诗的本意。

【原文】凡诗人之作,刺箴美颂,各有源流,未尝混杂,善恶同篇也。陆机为《齐讴篇》,前叙山川物产风教之盛,后章忽鄙山川之情,殊失厥体。其为《吴趋行》,何不陈子光、夫差乎?《京洛行》,胡不述赧王、灵帝乎?

【译文】大凡诗人的作品,讽谕的、规谏的、赞美的、颂扬的,各有各的源流,不曾混杂,以至善和恶同处一篇之中。陆机作《齐讴行》,前面部分叙述山川、物产、风俗、教化的兴盛,后面部分突然抒发轻视山川的情感,大大背离了此诗的风格。他写《吴趋行》,为什么不陈述阖庐、夫差的事情呢?写《京洛行》,为什么不陈述周赧王、汉灵帝的事情呢?

【原文】自古宏才博学,用事误者有矣;百家杂说,或有不同,书傥湮灭,后人不见,故未敢轻议之。今指知决纰缪者,略举一两端以为诫。《诗》云:"有鷕雉鸣。"又曰:"雉鸣求其牡。"毛《传》亦曰:"鷕,雌雉声。"又云:"雉之朝雊,尚求其雌。"郑玄注《月令》亦云:"雊,雄雉鸣。"潘岳赋曰:"雉鷕鷕以朝雊。"是则混杂其雄雌矣。《诗》云:"孔怀兄弟。"孔,甚也;怀,思也,言甚可思也。陆机《与长沙顾母书》,述从祖弟士璜死,乃言:"痛心拔脑,有如孔怀。"心既痛矣,即为甚思,何故方言有如也?观其此意,当谓亲兄弟为孔怀。《诗》云:"父母孔迩。"而呼二亲为孔迩,于义通乎?《异物志》云:"拥剑状如蟹,但一螯偏大尔。"何逊诗云:"跃鱼如拥剑。"是不分鱼蟹也。《汉书》:"御史府中列柏树,常有野鸟数千,栖宿其上,晨去暮来,号朝夕鸟。"而文士往往误作乌鸢用之。《抱朴子》说项曼都诈称得仙,自云:"仙人以流霞一杯与我饮之,辄不饥渴。"而简文诗云:"霞流抱朴碗。"亦犹郭象以惠施之辨为庄周言也。《后汉书》:"囚司徒崔烈以锒铛锁。"锒铛,大锁也;世间多误作金银字。武烈太子亦是数千卷学士,尝作诗云:"银锁三公脚,刀撞仆射头。"为俗所误。

【译文】自古以来,有宏才博学的人,错用典故的事是有的;诸子百家的学说,内容各不相同,书籍如已湮灭,后人见不到,所以不敢随便谈论它们。现在且指出肯定是错谬的事例,略举一两件,让你们引以为戒。《诗经》说:"野鸡鸣叫。"又说:"野鸡叫着找求雄性。"《毛诗古训传》也说:"鷕,是雌雉的叫声。"又说:"野鸡早晨鸣叫,还在寻找雌性。"郑玄注解《月令》也说:"鸲,雄雉的鸣叫声。"潘岳的赋却说:"野鸡鷕鷕地在早晨鸣叫。"这就混淆雌雄的区别了。《诗经》说:"孔怀兄弟。"孔:很;怀:思念。孔怀:十分想念。陆机《与长沙顾母书》,叙述从祖弟士璜之死,却说:"痛心绞脑,好像孔怀一样。"内心既然悲痛,就是十分思念,为什么才说"好像"呢?看他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说亲兄弟是"孔怀"。《诗经》说:"父母很近。"把父母亲称为"孔迩",在意义上说得通吗?《异物志》说:"拥剑的形状像螃蟹,但有一对螯偏大。"何逊的诗说:"鱼跳跃得像拥剑。"这是没有分辩鱼和螃蟹的区别。《汉书》说:"御史府中栽种许多柏树,常常有几千野鸟,栖宿在树上,晨去暮来,被称为'朝夕鸟。'"而文人们往往把它误作"乌鸢"来使用。《抱朴子》说,项曼都诈称遇见了仙人,自言:"仙人拿一杯流霞给我喝,我从不饥渴。"而梁简文帝的诗说:"霞流是抱朴子的碗。"这也好像郭象把惠施的辩说当成庄周的话了。《后汉书》说:"用锒铛把司徒崔烈囚禁起来。"锒铛,是大铁锁链,世上大多把"锒"子误写成金银的"银"字。武烈太子也是饱读数千卷书的学者了,曾经做诗说:用银锁锁住三公的脚,用刀撞击仆射的头。"这是被世俗的写法误导了。

【原文】文章地理,必须惬当。梁简文《雁门太守行》乃云:"鹅军攻日逐,燕骑荡康居,大宛归善马,小月送降书。"萧子晖《陇头水》云:"天寒陇水急,散漫俱分泻,北注徂黄龙,东流会白马。"此亦明珠之颣,美玉之瑕,宜慎之。

【译文】文章中涉及地理的,必须恰当。梁简文帝的《雁门太守行》竟说:"鹅军攻击日逐王,燕骑扫荡康居国,大宛送来善马,小月送来降书。"肖子晖的《陇头水》说:"天寒陇水湍急,都散漫地分泻,北边流注到黄龙,东边与白马渡相接。"这些也都是明珠中的毛病,美玉中的瑕庇,应该慎重对待。

【原文】王籍《入若耶溪》诗云:"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江南以为文外断绝,物无异议。简文吟咏,不能忘之,孝元讽味,以为不可复得,至《怀旧志》载于籍传。范阳卢询祖,邺下才俊,乃言:"此不成语,何事于能?"魏收亦然其论。《诗》云:"萧萧马鸣,悠悠旆旌。"毛《传》曰:"言不喧哗也。"吾每叹此解有情致,籍诗生于此耳。

【译文】王籍的《入若耶溪》诗说:"蟑的叫声衬托得森林更加清静,鸟的叫声衬托得大山更加幽深。"江南文人认为这两句诗已达到极点,没有人持异议。梁简文帝常常咏吟,不能忘记这两句诗,梁孝元帝讽读玩味,也认为再无人能写得出来,以至他在《怀旧志》中把这两句诗记载在《王籍传》中。范阳人卢询祖,是邺下的俊才,却说:"这两句不算诗,怎么说他有才能呢?"魏收也同意他的评论。《诗经》说:"萧萧马鸣,悠悠旆旌。"《毛诗故训传》说:"此诗意在安静而不嘈杂。"我时常赞叹这个解释有情致,王籍的诗句就是由此产生的。

【原文】兰陵萧悫,梁室上黄侯之子,工于篇什。尝有《秋诗》云:"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时人未之赏也。吾爱其萧散,宛然在目。颍川荀仲举、琅邪诸葛汉,亦以为尔。而卢思道之徒,雅所不惬。

【译文】兰陵人萧悫,是梁朝上黄侯萧晔的儿子。他曾有《秋诗》说:"芙蓉花在露水中落下,杨柳中的月光稀疏。"当时没有人欣赏这两句诗。我却爱它清雅闲散,其情其景宛然如在眼前。颍川人荀仲举、琅邪人诸葛汉也认为是这样的。但卢思道一班人,对这两句诗很不惬意。

【原文】何逊诗实为清巧,多形似之言;扬都论者,恨其每病苦辛,饶贫寒气,不及刘孝绰之雍容也。虽然,刘甚忌之,平生诵何诗,常云:"'蘧车响北阙',(心画)(心画)不道车。"又撰《诗苑》,止取何两篇,时人讥其不广。刘孝绰当时既有重名,无所与让;唯服谢朓,常以谢诗置几案间,动静辄讽味。简文爱陶渊明文,亦复如此。江南语曰:"梁有三何,子朗最多。"三何者,逊及思澄、子朗也。子朗信饶清巧。思澄游庐山,每有佳篇,亦为冠绝。

【译文】何逊的诗确实清雅奇巧,较多形象的语句;扬都的议论者恨他常有苦辛之病,多贫寒之气,赶不上刘孝绰的温文尔雅。虽然这样,刘孝绰还很忌刻他,平时读何逊的诗,常常说:"'蘧伯玉的车声响彻北阙',这是一种乖离情理、没有礼节的车子。"他又撰《诗苑》,其中只选取何逊的两首诗,当时人们都讥笑他取材不广。刘孝绰既有大名声,又不谦让,只佩服谢朓,常常把谢朓的诗放在几案上,起居作息动辄诵读玩味一番。梁简文帝爱陶渊明的文章,也是这样,江南人说:"梁朝有三个姓何的,子朗的诗最多。"三个姓何的,指何逊和何思澄、何子朗。子朗的诗确实清雅奇巧。何思澄游庐山时,常有佳作问世,也是冠绝群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