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留在这里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她或许可以试着让工程里所有人都能做好防护措施,而不是只能成为事故过后报告上冰冷的、无法挽回的寥寥数语。
她缓声道:“官府暂时还没有找到父亲,今日我前来,便是要代替父亲,继续他的工作。不过刑部已经允诺,助我找回父亲。接下来的工作,还请诸位大哥多多包涵。”
几人听闻沈杰还未找到,均是有些黯然,又见沈愿说着她要接手沈工工作时要行礼,忙七手八脚的拦住。
又有人迟疑开口:“那张朔那边……姑娘有所不知,张朔此人行为多有……不端,只怕姑娘会受不少委屈。”
其余几人脸色也不太好看。
沈愿心中生疑,心道不至于这底下的工人都对张朔的贪污行为了如指掌吧。
她叹为观止,在这样一个中央集权皇帝□□的时代,竟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干出贪污的事,还搞得像是人尽皆知,实在是……有些抽象。
说话间,众人已抵达仓库。好在它作为一个皇帝亲令的工程,尽管看上去事事透着不靠谱,仓库还是很齐全,可以说是该有的都有了。
书院地方不大,几个拐弯,就到了当日事故发生的地方,只一眼,沈愿便知是自己想当然了。
她在上学时候,在网上刷到过不少吐槽学校宿舍“成功人士,巅峰住宅”的视频,此刻,她产生了点究竟什么是“全生态沃土风化外立面”的实感。
最近处的屋子的位置上,是垒成小山的建材。仔细看又觉柱子和木板乱摞一气,像是还能再塌一轮。
相比之下后头的屋子要强上不少,勉强还有个样子——只塌了一半。塌的那半该是没人收拾,废墟底下还露出了半个楼梯。两半看着像是感情不错,另外的那半虽然还在勉强站立,却也摇摇欲坠,随着冷风扑簌簌地掉渣,仿佛下一刻就要去地上陪他弟兄去了。
第一次直面如此原汁原味的二次坍塌现场,沈愿面上有些不好看。
这贪的,从始至终,根本就没打算避着人!
她在几人犹犹豫豫的制止声中上前几步,站上了没塌的那半的台阶。
书院地处城外山脚,初建时,使用的木材也挺粗制滥造,天长日久,虫子啃和雨水泡左右互搏,房顶和地基首当其冲,已经腐烂的差不多了。还在坚守的这一半,随着沈愿的动作迎风摆动。
沈愿无奈,又将目光投向旁边小山似的的建材上,只是她初来乍到,学的一点皮毛也多是钢筋混凝土,对木材的了解少之又少,只能在木材还是个树的时候分辨出种类名姓。尽管这般,当下却也能看出,废墟上的木材,不是什么好料。
隔着远还看不出什么名堂,凑近了才更能体会到当中的敷衍——可能他也觉得这歪瓜裂枣的木头不好看,还在上头刷了一层掩人耳目的涂料,可惜刷涂料的功夫和木材本身一样缺斤少两,刷的有一下没一下,还大喇喇的露着没被遮盖住的青苔。
这还是不知从哪里拆下来二次利用的松木!
腐烂的气息配着劣质涂料的刺鼻味道,沈愿木然盯着木头上顺着裂缝进进出出忙里忙外的若干虫子半晌,勉强被一同前来的几人唤回神智。
她思索半晌,再抬头时,身上怒气已散,只是笑意未达眼底:“不是说张朔行为多有不端吗?那不如我们今日就给他送点礼。”
与此同时,京城瑞王府中,一片宁静祥和。
平安进门的时候,谢知慎正靠坐在窗边看书。
“爷,歇一下吧,看太久了仔细眼睛。”平安认出谢知慎手上拿的正是一本关于建筑的书。
谢知慎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身上却没有动作。
平安无奈,知道劝不动。他把谢知慎要的书摆在案上,退下前还是没忍住,忧心忡忡道:“王爷,沈姑娘毕竟年轻,又身为女子,奴才实在担心,她能否担此大任。”
谢知慎翻过一页,眼神未从书上移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他说完,见平安还是站在那儿一动未动,满脸凝重,无奈放下书,反问平安道:“你已经调查过沈杰父女了,你可曾听闻沈愿跟着沈杰进过工地?”
平安摇摇头。
“动工前签的书契上言明任何与工程项目有关的文件不得带出施工现场,张朔又吞了不少,自然是怕有什么泄出去影响他造假,定也会在这方面下功夫。所以沈愿是从什么渠道得知那么多内幕的呢?”
平安这次摇头的动作慢了很多,迟疑道:“王爷是怀疑,沈愿也是张朔找来做戏的?”
谢知慎摇摇头,重又拿起书:“你先下去吧。”
平安还是觉得不妥。
谢知慎语气加重几分:“去吧。”
他手上摩挲着页角,抬头露出了笑模样,表情闲散:“六皇子久居深宫,第一次接触宫外的活计,深觉不能胜任,心怀退缩之意。太子仁慈,动身前百般叮嘱,遇到不会解决的就多问多听,他留给我的人会帮我解决的。”
平安沉默半晌,对着谢知慎鞠了个躬,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