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愿:“……”
一句话把沈愿心中刚刚燃起的小火苗结结实实扑灭了。优秀的灭火老师泼完水,临走前还细心地点上了沈愿了哑穴。
然而灭火老师的问题还在继续:“不否认这个想法确实很新颖,只是……这么推崇这个设计,想必一定是在各方面都比原先的方案更有优势,对吗?”
沈愿定了定神,心道这大抵是到了最难过的一关了。
其实传统的大通铺设计,在沈愿这里也算不得一无是处,起码在一点上,它领先的一骑绝尘,将她上下床的想法甩了十几条街。
那就是……
“……相比较原来通铺的,双层榻在成本上略高一些。”
四下里依然静悄悄,沈愿见无人阻止,便放心地继续说了下去:“原先的通铺磨损严重,已经出现严重的开裂甚至是断裂的现象,虽然经过多次修补,但是有些部分仍然出现了塌陷,所以原先的木材基本都是无法再次使用的。双层榻最终选材为桦木,一是桦木树木资源丰富,所以价格本就属于偏低的那一档。且京郊就有桦木加工厂直接出售桦木,又可以省下损耗的部分,和一笔运费。”
“二是桦木材质相对来说略微偏软,更好加工,因而加工费方面的开销也偏低。在这个双层榻中,偏贵的部分,在于榫卯结构。下官斗胆,未考虑夫子留宿的情况,暂且依照四十张双层榻,尺寸均为长六尺,宽二尺半来计算,大约需要这个数。”[注1]
沈愿比了一个手势。
“本官记得项目动工之前,便已经按照计划草本进行了拨款。只是突然多了这么一大笔支出,账目上的钱……是沈工来补足吗?”
提问的是依然是刚才那位灭火老师。
老师长得慈眉善目,沈愿依稀记得,进门之前,有人层介绍过,此人叫贺松元,任工部侍郎一职,平日里多是协同筹措工程资源和资金,处理各种工程建筑纠纷和争议,想来对资金钱款问题多有关注。[注2]
“账目上余额已不足以支撑项目后期开销。”沈愿神色坦然,“下官今日前来,除了解释设计,还背负着替工程申请后期款项的任务。”
她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表情各异的脸。贺松元听到沈愿的回答后,就从胸前掏出纸笔,低下头就在写写算算,座位相邻的两三人难免头靠头挨在一起交流。沈愿眼睁睁看着一人朝左偏头一脸义愤填膺,偶尔两滴唾沫星子从牙间飞出,落在桌面的图纸上。后半截他头又偏向右侧,不知右侧的须发花白的老人在说些什么,听得他一脸谄媚连连点头。
主座上的谢知慎同她刚进门时换了个姿势,右手撑在额角,正巧挡住了他脸上的神情。
沈愿将各色神态尽数收入眼中,方才心平气和道:“下官知道张朔张大人给出过更低的价格,但是古人云‘便宜没好货’,这句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
她边说边解开寄在胸前的活扣,放下一直背在她后背上的东西。
沉甸甸的,落地“咚”的一声,极为沉闷。
直到这时,众人才注意到,沈愿竟然还背着东西。
一众大小官员又急急忙忙伸长了脖子,连谢知慎都像是被包裹落地声惊醒,他放下胳膊,偏头看向底下沈愿,露出了那张俊美但是又显得格外苍白、神情恹恹的脸。
布包花花绿绿,翻开一层还有一层,剥了层层的皮,最后露出了一截光秃秃的木头。
沈愿三两下打开布包,向后倒退两步,装作整理衣服轻轻拍打时,不动声色地快速看了一眼身上衣服有没有沾上虫子。
沈愿此时再回想第一次见到虫子堆趴在木材上忙忙碌碌、爬进爬出时的情境,还是觉得回忆清晰可见。这些在工地上日日相对共同生活的生活,一旦离开了工地再看,沈愿便会不由自主的有些头皮发麻。
木头太沉,来之间,她特意锯下了一截,又仔细清理过木头表面上的虫子。这样一来,虫子蛀蚀过的痕迹暴露得格外清晰。
“张大人订购的木材虽然价格便宜,但是实在是称不上是物美价廉。”沈愿一脸惋惜,“张大人也是尽力了,松木做大梁虽然略不及杉木,但是也是够用了的;况且细看这木材,张大人也是来回刷了数遍涂料,可惜这木头实在是不沾。”
底下侍卫上前来,将木头抬起,在诸位大人之间传阅,沈愿不动声色的快速扫过在座诸位凝重的面容,正撞上谢知慎的双眼。
沈愿一愣。
这是她第一次在谢知慎脸上看到可以称得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
这个男人好像永远都是懒洋洋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不对,还有在钱庄时,面对谢知越的神情。
沈愿略一定神,再定睛看去,谢知慎动作没怎么动,只是脸又被撑着额角的手臂挡住,无论是什么样的表情,都看不清了。
她心中生疑,却也记得今日另有别的大事。她的视线继续滑动,下一刻,正又撞上了灭火老师贺松元的视线。
那半截木头正摆在贺松元面前,然而他并没有看木头,像是从沈愿看向谢知慎开始就一直盯着她看,满脸写着不赞同。
沈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