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妩醉酒之后精神不济, 裴慕辞把她安顿好之后,到侧营去找顾寒江。
意料之中的灯火通明,军中关键的头领都在, 从前还在南朝的时候这种日子裴慕辞是从不会缺席的,哪像现在磨蹭到后半夜才来。
且看他满头黑丝披在身后, 一副从容闲散的满步姿态, 哪像是要领兵出征的人?合该是在京城里逛画舫喝花酒的逍遥公子才对。
“哟, 稀客啊。”顾寒江阴阳怪气。
他平日里看起来吊儿郎当的, 但是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所以知道要处置了南朝的事再回汴京后, 他一直在想保存兵力又速战速决的法子。
这些兵马都是他一路带来的, 缺了哪一个都舍不得,可另一方面,此战又拖不得, 汴京那边的大典更是不能等太长的时间。
今晚上刚好胡子将军和副将都值夜, 吃完宵夜后他便将人都邀过来商讨。
裴慕辞斯文客气的给几位将军回礼,坐到了沙盘最上方,“继续讲。”
顾寒江看他也是认真的, 收起戏谑的心思, 跟着思路往下说。
到后来五人都站在竖列地图前,一言一句地交换意见。
商量的间隙,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金光刺破了连绵的群山,照在每一片树叶上。
徐莺神色惶惶, 身后跟着位提药箱的男子, 从主帐的方向走过来。
“公子,姑娘不好了。”她知道裴慕辞在军师这有正事, 不敢随意打扰。
但清妩从一个时辰之前就开始淋漓大汗,不断喃喃呓语,说些他们听不懂的事情,而且越说越急,似乎梦里都在无意识的皱眉哭泣。
军医到的时候她症状反而加重了,听不清嘴里嘟嘟囔囔的什么,十指紧紧攥住被角,怎么都不肯松手,喂进去的药又全部吐出来。
徐莺想叫醒她,又被军医阻止了,说这应该是自小就留有的心病,心郁成疾之后再受了什么很大的刺激,就会变成这样,时不时被梦魇住,撞见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若是贸然把人从梦里叫醒,反倒容易损伤心智。
军医知道这是主公带回来的人,一面担心放任下去会出事,一面又不敢下重的药。
她没有办法,只好来找侧营找人。
裴慕辞听军医说了大概的情况,联想到当时赵嬷嬷说的清妩小时候那些事,稍微琢磨出了点眉头。
杜矜倒是清楚清妩的身子,可是他现在暂时走不开,不放心二人单独待在一起。
就算是清妩毫无意识,也不行!
裴慕辞半靠在沙盘边,手肘反撑着身后,指节不断敲打着木质的围边。
“公子,姑娘看起来实在是不太好,不然妾身两个也不敢来打扰您。”徐莺促了两句,但还是没得到回应。
过了好久,裴慕辞像是做了个极不容易的决定,连语气都跟着轻了,“去叫杜矜过去看看。”
——
清妩没有睡多久就醒了,喉咙痛的宛如刀割,于是挣扎着起来找水喝。
旷地的寒风把棚顶吹得刺啦作响,她只以为是宿醉的头疼,晕晕乎乎地支起身子,脑袋里像闪电闪过一片煞亮,周身的酸乏让她骤然失了力气,重新跌回床上。
这一跌,她跌到了另一幅画面中。
那时她穿着鹅黄色的交襟襦裙,外面的纱衣随着跑动飘在空中,像是一只追花逐柳的翩纷蝴蝶。
若不是为了在好不容易空闲出来的时间里寻一个清净的地方,那日她也不会去前朝的高墙遗址附近。
无数藤萝交缠在墙边,翠绿的、枯黄的,她正站在下面打量时,就听见一声闷响。
清妩连忙跑过去看,却只看见一团小小的白影,倒在沙土里抽搐了两下,就不动了。
是她养了许多年的一只白猫。
杜矜是外男,进宫也不一定能到后宫去看她,这只进贡而来的小白猫,是她在深宫中唯一的玩伴。
此刻它无声无息地倒在那里,身下溢出的血染红了微卷的白毛,细看之下小小的身躯上还有无数的伤痕,像是被硬生生的折磨而死,再被垃圾一样找个无人的地方扔掉。
清妩抬头,看见母后宫里管事的嬷嬷。
那老媪见公主竟出现在此处,视线不敢与清妩交汇,步履匆匆的逃走了。
清妩憋着一股气跑回凤鸣宫,只想着找出那个眼熟的嬷嬷。
皇后清婳坐在八凤轿撵前,正准备出门。
见俏丽的身影一晃而过,她冲清妩招手,“容昭,来。”
“母后,儿臣方才瞧见凤鸣宫的嬷嬷摔死了我的小猫,便想来找母亲要这人去处置。”清妩跑得额间出了层薄汗,她刚想抬手去擦,却被清婳止住。
皇后拿出腰间的帕巾,亲自替女儿擦汗,温柔却带着一股毛骨悚然的阴风,“容昭上次的策问不是没有令师傅满意吗?母后思来想去,应该是你过于玩物丧志了,便叫人将那畜生抱远了些,也是为了你好。”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清婳将丝巾随手扔在地上,脸上还一副嫌弃的模样,“畜生就是畜生,影响应该不是很大,若是容昭下次再出什么差错,定是身边这些奴婢有心挑唆的你不上进。”
清妩想到小白猫的死状,下意识的将三婢护在身后,阻断清婳试探的目光。
皇后见她不再顶嘴,满意的合上轿帘,起驾去忠议殿陪皇帝批阅奏折。
清妩再醒来时,眼神呆滞的盯着篷顶倾泻而下的稠白纱幔,脑子里不住想起白影从那高墙上坠落的片段。
这事都已经过了好多年,从那之后她便不敢再碰活猫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梦到。
“嘶。”脑海里倏然传来一股刺痛,涨得像是被塞进来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