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要吃意大利面吗,妈妈?”比利抗议道,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她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她想,对孩子们来说,食物就是一切吧。他们整个晚上是否开心就取决于晚餐吃什么。
保罗在客厅里,边喝酒边看报纸。琳达坐在沙发上,依偎在他身边。“我讨厌意大利面!”琳达朝厨房吼道。
“嗯,我不得不承认,我也是。”保罗说着,搂着她,挠她痒痒。
“好啊,太好了!”阿黛尔冲进来说,“我得节约开支,意大利面是最便宜的了,你们却到处给我找碴儿!”
“老天,阿黛尔,既然她不喜欢意大利面,为什么一定要让她吃呢?”
“因为,”阿黛尔说,“就只有这个了,鸡肉只够比利吃,我根本没有时间做别的!”听到自己这么大声地说话,她自己也吃了一惊。
保罗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她,几乎是在打量她:“怎么会没时间呢?看你的脸色,我猜今天下午你还有时间和姑娘们一起喝酒呢。”他站起身,拿起西服和酒上楼去了。
她看着他,眼中蓦地噙满了泪水。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妈妈,我是吃鸡肉吗?”比利迫不及待地问。
“为什么他可以吃,我不可以?”琳达跳起来问。
“闭嘴!你们都给我闭嘴!让你吃什么就吃什么!”她咆哮着,跑回厨房给自己倒了杯葡萄酒。然后,她做了些沙拉,开始摆盘。保罗从楼上走下来,看上去容光焕发,他轻轻在她脸颊一吻,说他也许不会太晚回来,让她不用担心。
他走了以后,阿黛尔感觉平静多了。她叫孩子们过来吃饭。琳达斜了意大利面一眼,就是不吃,她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
“那你就饿着去睡觉吧。”阿黛尔冷冷地说。
琳达开始哭号。
阿黛尔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她拉起琳达的胳膊,把她拉近,尽量平心静气地说:“琳达,我不知道你不喜欢吃意大利面,之前你一直都很喜欢吃的。你看看比利的盘子,里面的鸡肉不够你们两个人吃。”
“那为什么他有,而我没有呢?你总是把什么好的都给他!”琳达哭诉道。
“他有,是因为我知道比利不喜欢吃意大利面。听着,以后我再也不给你做面条了,好吗?我之前不知道你不喜欢吃。好了吗?”
琳达望着妈妈,在心里盘算着。目前的情况好像是,不管她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要么吃意大利面,要么没的吃。可是,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相信这种暂时安抚的口气。她觉得自己不想相信,想要提出抗议。可是阿黛尔放开她的手,疲倦地站起来。很显然,她不会再做出让步了。于是,琳达只好吃意大利面,心里指望着之后有所补偿。可是吃完面条后什么也没有。
阿黛尔放好洗澡水,先给迈克洗了澡,再给琳达洗,然后叫埃里克过来洗。每洗完一个,她都会把水放光,擦干净澡盆,然后再放满水。她把迈克放到床上,然后下楼来。
“给我讲个故事。”琳达要求道。
真是予取予求啊,阿黛尔凄凉地想。一个孩子做错了事,却还是可以理直气壮提要求。她摔了牛奶桶,我却得陪她整个晚上。“我太忙了。”她说。
琳达噘起了嘴。
“把电视打开。”
明迪又开始哭。阿黛尔走上楼去,敲敲浴室的门:“快点儿从浴缸里出来。”她给明迪换好衣服,把她抱到楼下。然后,她从冰箱里拿出一个罐子,放进一个盛着水的平底锅里。“埃里克!”她朝楼上喊道。没人应答。她又爬上楼,走到浴室门口,一把拉开门。埃里克内疚地看了她一眼。地上全是水。他则坐在浴缸里,手里拿着一架玩具飞机,全身红通通的。她大步走进去,还差点儿滑倒了。她把缸里的塞子拔出来,粗暴地拉住埃里克的一只胳膊,把他从浴缸里拽出来。她用一块厚绒布草草帮他擦干身体,说:“现在穿好你的睡衣,做作业去。”她跪在地上,用海绵将溢出来的水擦干。也好,这样一来,也就把浴室的地板擦干净了。明天姑娘们洗完澡时,她也想这么做。
她回到厨房的时候,锅里的水已经煮开了。她戴着防热手套把罐子拿出来,放进水槽里,然后又热了一瓶奶。
“该睡觉了,琳达。”她叫道。琳达站起来,悄悄走进厨房,埋怨地看着妈妈。
“睡觉。”阿黛尔坚决地说。琳达原地一转,脖子和肩膀绷得直直的,以此表示对妈妈的不满。她用力踏着步一脸不高兴地走上楼去。
阿黛尔往装麦片的碗里倒了些牛奶,喂了宝宝一些麦片和罐装蜜饯。她把宝宝放在高脚凳上,拿了些橡胶玩具给她玩儿,开始打扫厨房。这时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吃饭。她把孩子们剩在盘子里的东西倒进装意大利面的盆里,草草吃了。
这时,埃里克和比利吵起来了。她叫比利把作业拿到楼下做,让埃里克去睡觉。埃里克又不高兴了,他嘴里嘟嘟囔囔说不公平,还把卧室的门狠狠地一摔。
阿黛尔打扫完厨房,看了一眼时钟。
“比利?”
“在呢。”一阵不情愿的叹息传来。
“你做完作业了吗?”
“做完了。”听起来满是怨气。
“那好,该睡觉了。”
“哦,妈妈,我不能把这个节目看完吗?”
“好吧。可是,看完马上就去……”
“我看的是电影,妈妈。”
“什么时候完?”
“十点。”
“噢,那你现在就得上去了,年轻人。”
“我能不能……”
“不可以!”
比利不情愿地关掉电视,不情愿地吻了吻她。可她认真地亲吻他,还久久地捧着他的脸。比利抱了抱她,把自己的脸颊贴在她的脸颊上。他们就这么待了一会儿,他才上楼去了。
时间已过九点,家里总算安静下来。阿黛尔抱宝宝上楼,连同奶瓶一起,把她放在婴儿床上,同时默默祈祷着。明迪乖乖地睡着了,好像今天没有睡过三次似的。她可能凌晨四点就会醒来。阿黛尔叹了口气,走进浴室。她放上洗澡水,滴上沐浴精油,九十八美分一瓶,未免有点儿奢侈,但她觉得自己值得。她洗完澡,穿上吊带睡衣和睡袍,下楼去了。她品味着这种安静,感觉自己好像在享用着它,呼吸着它。她给自己倒了杯酒。管他妈的呢。她在客厅里坐下来。周围一团糟:洋娃娃散乱地堆放在一角,一张椅子上摞着比利的社会研究课作业,另一张椅子上扔着几件取下来的外套。保罗的领带吊在沙发上,那应该是他和琳达坐在沙发上时解下来的。阿黛尔捡起领带,挂在楼梯的栏杆上。她坚决地别过脸,不去理会其余的东西,坐了下来。奥尼尔太太,这就是你的生活啊。
从浴室出来后,她照了照镜子。镜子里是一张俊俏而饱满的脸,乌黑的卷发披散着。这是一张标致的脸。她遐想着,它本可以出现在杂志封面上。有好多封面女郎长相还不如她。可她又不想出现在杂志上,那不是她想要的。她从未想过要有梦幻精彩的人生。她想着琳达迷糊睡去时心中的不满和埃里克的抱怨,想着迈克推倒围栏后害怕地看着她的神情和琳达把牛奶洒掉时那惨白的脸。她眼中泛起泪花,双手抱住头:“哦,上帝,帮帮我,求求你帮帮我吧,我不想当一个坏妈妈。我不想让他们害怕我,那是我自己的孩子啊。哦,上帝啊,我是怎么了?我尽量不朝他们大喊大叫,我不想让自己不高兴,更不希望他们不高兴。我也想当一个好妈妈,哦,马利亚,上帝之母,帮帮我,告诉我该怎么做。”她想着基督教会的殉道圣人,想着抹大拉的马利亚和耶稣在十字架上受的苦。她知道,如果自己再强大些,她也能做得很好。她可以变得慈祥、有耐心,可以做个慈爱的母亲,这些都是她一直想做到的。她滑坐到地板上,跪在沙发旁,祈祷着。
“哦,上帝,请赐予我力量吧,让我别再那么冷酷地对待他们,我是多么爱他们啊。”
她疲倦地站起来。时间还早,她想看会儿电视或者报纸。可是,她已经筋疲力尽了。于是,她又走进厨房,为自己倒了杯酒。她关掉了所有的灯,只留下大门和玄关的两盏。她拿起保罗的领带,走上楼去。
她旋开卧室的台灯,四处看了看。房间很破旧,有人来家里的时候,她总会关上房门。他们没钱修整。屋里有一张没有床头的双人床、两个破旧的衣橱。一个橙色的板条箱侧放着作为床头柜。她一直想给它刷层漆,却一直没有时间。
如果我和她们少坐一个小时,说不定就能忙过来了。她这么想着,然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最后,她总结到,我需要和她们聊一会儿,不然我会疯掉的。
她像残疾人一样坐到床上,弯腰驼背的,双手紧扣在膝盖间。她想着保罗,想着他出门时的样子多么气派。还有丰盛的晚宴,他们也许还会吃虾仁,喝鸡尾酒。她在想别的律师会不会带上他们的妻子,是不是所有的律师都是男人?可是,她又摒弃了这些想法,因为她觉得这么想很俗气,又会显得她恶毒、小气、多疑、善妒。当然……好在他一般都会回家。她也不能奢求什么了。她小口啜饮着酒,从一个橙色板条箱上放报纸和书的架子上抽出一个小本子,翻开本子中的日历,一遍又一遍地算着日期。就像一个拖延着不去看银行存折,因为知道再取一笔款就会被银行冻结账户的人,终于决定要面对现实了。她坐在那儿,眼神放空,面无表情,双唇紧闭。她仿佛能听到保罗的声音:“这得看你,阿黛尔,我对这种事情不怎么热衷。我有点儿吃不消了。我会戴套,所以你就不必用什么了。”他这么说,好像这全都是她的事情。可事实并非如此,并非如此啊。有一种更高的准则,她不得不服从。
“上帝啊,求求你,让我学会耐心,让我学会接受你的意志。瞧啊,我是上帝的仆人。”
但她的脸上起了皱纹,神色严厉,她的身上已经没有一丝优雅,所以她知道,自己的祈祷不会到达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