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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文学课不是教写剧本,而是教卖剧本。据说懂得怎样卖,才有劲头去写。我改选“十九世纪浪漫主义”了。改课当天有几个学生恰从“十九世纪”改到电影文学。问怎么啦,其中一人说:“操,那个老师。”我追问,他们没说清什么。几个都是男的,怕我吃不消似的,只笑笑。相互间,他们的笑有一点坏。
我要等一星期才能搞清他们笑里的那点坏是什么。
上课前半小时,我走进教室,大黑板下已有了个人。首先触着我眼睛的是那白发。他似乎在打盹,脸是埋住的,白发像朵蒲公英。他已看见了我,两只大黑眼里剩的半个盹,一下也褪尽了。他不是坐,而是蹲在椅子上。竟然有人能单薄到把自己团进那把椅子。
“是李……芷吗?”他发着愁似的念出了我的名字。
“对的。”我说。我知道他就是老师,当然把新课改到他班级的学生姓名弄得很清楚。
他说他叫帕切克。我说很高兴认识他。过场话总这些,里面是没有真情绪的。他看我忙:放下书包,拿出字典、笔记本。他顶多二十八,顶多顶多了。和系里其他教师一样,他也穿宽大的裤子,一种脏颜色的衬衫。从某个角度看,他的白发部分被黑发掩了,换个角度,又白得很透。我突然想到,这头发会不会是一夜之间白掉的呢?实在想不出什么能让一个男人一夜间枯了头发。焦虑和疲惫?难道还有比凄惶地跑到美国、半老了才开始学语学步的中国人更甚的焦虑和疲惫?
这时他却说:“你学不下来我的课。”他非常温和诚恳。
“为什么?”我被他这话吓了一跳。
“你英语很差。”
我一下子不怕了。激我进取的东西就够多了:孤立、生疏、贫困。让我每天热情饱满地去生活的几乎是愤恨。你小瞧我,你就成全了我。“那咱们试试?!”我很慢地说。我注意到美国人在愤 怒时往往慢慢地说话,效果是戏剧性的。
“你一小时的最大读书量?”
“二十页。”其实最多十五页,那谎报的五页,我不睡觉也给你拼出来。
“二十页。”他说,“所以,这就是我担心的——二十页怎么行?还有理解力呢?英文是世界上最微妙的语言。”
进来了四个学生,帕切克看看表,对教室里统共五个人说:“上课了。”
有人对如此空旷的教室不安了,小声打听着什么。帕切克却从椅子上站起,就那么高高立在椅子上。我们五个学生飞快传了个眼色,不知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