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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仇恨弄昏头的叔叔连她们放的枪也未听到。他哪里想到这帮姑娘开始吃马料。料豆让水泡过,又给太阳晒,麻袋捂,一齐从麻袋缝里钻出尖尖的芽头。麻袋似乎活了,一刻不停地在成长壮大,有了生命的胡豆在里面不安分了,于是麻袋有了动感。老杜嗷地一声捂住脸。
听见她的惨号,大家赶出帐篷,马上明白老杜想干什么。人人饿得头晕眼花,但尚未像老杜这样偷偷行动起来:吃料更。
“胡豆生芽芽,最好吃。”人们奇怪,这时谁还有如此清醒的声音。回头一看,见小点儿亭亭玉立地站在帐篷门口,半个身子是阳光,半个身子是阴影。“胡豆生芽芽,最好吃。”她用跟刚才一模一样的声调重复。
“你说什么?”
“胡豆生芽芽,最好吃。”她的声音单调平板,奇怪地传导着一种启示。
大家不声不响地干起来了。煮了一锅水,然后开始慌慌张张地剥豆皮。马料豆被泡得白胖胖的冒个尖芽,模样挺古怪。可借只有一只小铝锅,大锅没救上来。煮熟头一锅每人只分一小碗。无油无盐,人人都凶猛地往嘴里扒。小点儿头回只盛半碗,所以第一个吃完再去盛满满一碗;而那些头一碗就盛满的自然不如她吃得快,等她们吃完,锅里已没了。小点儿踏踏实实地吃,谁也没想到她比谁都吃得多。
只有沈红霞不曾吃一口料豆。
她的两条老寒腿经水泡了一整夜。那河水其实就是液体的冰。冰液似乎灌进了她的腿,对着太阳看看,两条腿晶莹剔透,与她粗糙黝黑的上半身形成对比。这两条腿实际上是死了,已成为她整个躯干的异体。只有死去的东西才具有如此奇美如此永恒的质感。用手捏捏,里面似乎没有热血,而有一股清澈冰冷的水跑来跑去。沈红霞并不知道自己的腿已壮烈地死去了。女红军和女垦荒队员却能清楚地看到这一点,但她们不忍对她说。如果知道这实情她绝对再站立不起来。人能够用主观能动操纵各个局部,人常以意志赋予已失效的生理附件以生机。沈红霞正是这样奇迹般站立起来。她迈动与她上身已不通消息的双腿,绕过狼吞虎咽的人们。她对她的两个隔世的女伴说:我宁愿像你们一样吃牛屎菌,喝牛足印里的水。她们俩轻轻抚摸着她的腿,对视一眼:瞧,真的是冰冷冰冷了。
吃到半饱时有人嘀咕:“沈红霞咋了?她不来吃饭?”
“是吃料。”有人更正。
她们喊起来:“喂!沈红霞,快来吃点料!”没听见回答。再喊两声,她还是不应。大家惊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