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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棕色眼睛看着我,眼神告诉我他是把我的荒诞作为一种情调来接受的。
遇到虹虹之后,我再次向那座楼侦察过。是个寂静的正午,我向它出发。途中,我把钱包给了个十七八的黑男孩,不然他手里的刀就把我捅了。其实我裤兜里有一枚小型催泪瓦斯,但我没用它,因男孩在接过钱包时说了声极动人的“对不起”。我只对他逃去的背影说:“请扔下我的身份证”。不仅身份证,他一路扔下了我所有的证,医疗证、学生证、借书证,社会保险证。我逐一捡回它们,心很饱满,有了这些证,就证明是有我这个人的。
“哈,失眠者?”他说,用的是英文术语。“这个国家失眠者大多!没看电视上有多少安眠药广告吗?广告不是说,由于赚钱、谋生、债务的压力,失眠者越来越多?广告倒没说,失眠是因为人相互间的疏远、亲近的淡化、孤独感无法得到排遣……”
“你怎么知道?”我说。
他看着我,看着我。像个警察或医生,专门会从人身上看出麻烦和未来的麻烦。
“真的,你看上去不怎么好。”他说。
“你也是?”
“我也是。”他眼神雾掉了,说,有时的孤独真那么厚、那么稠。“不过,你看上去……你到底怎么了?”
“我就是在寻找一个人。听我说……”
他摇摇头,意思是,我理解你的胡闹。在美国,生活之所以便当,是因为每件东西都有自己的公式。他在发现我这个人的公式,企图拿公式演算我的心理:茫然=迷惘—理性低潮—精神无定性—某种癫狂。
“失眠会让人产生忆想,出现一种不真实的境界……”他对我轻柔地说。
这时我们已走在路灯下、灯光中,芝加哥不白的雪花哆嗦着落。我在这一刹那发现他恰恰是高高的、淡旧的,两弯棕色眉弓非常多愁善感,我心里的失眠者就该这模样。
“没有姓名、地址、电话。这个人就找不着吗?”我说。
他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颊,爱怜极了。
星期五,我照例打一天餐馆。虽然餐馆的活儿会引起脱肛、上火、背肌劳损之类的职业病,以及奴颜媚骨的笑、忍辱负重的站立行走等等,挣得还不坏。进门时,四个工友正围着一张桌在折餐巾。这是上午,我脸上糊了一层厚颜色,在上帝给我的那张脸上造出了另一张脸。他们说不需要人折餐巾了,需要人去冰库扛冰。他们的脸新鲜,与红制服红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