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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的渠魁,宛若狗群里的领袖。他顶多二十四岁吧,那结结实实的脸上没有一点皱纹。奶奶想起那阵儿他的脸离着自己那么近,那两片像蚌壳一样坚硬的嘴唇是怎样钳住了自己的嘴唇。那会儿奶奶心中的血一下子壅住了,又一下子决堤般涌出,冲激得每一根细微血管微微震颤。奶奶的脚趾痉挛,腹肌狂跳不止。当时为他们的革命行动吶喊助威的是生气蓬勃的高粱。高粱们散布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花粉弥漫在奶奶和轿夫头上的空间里……奶奶千遍万遍地想留住那青春激荡的时刻,但总是留不住,总是一闪即逝,而那个像窖藏的腐烂萝卜一样的男人脸却重复出现,他的十指勾勾,像鸟类的爪子。还有那个头梳小辫子的老头儿,那一串挂在他腰带上的黄澄澄的铜钥匙。奶奶静坐着,虽然离那儿几十里,但那股浓郁的高粱酒味和酸溜溜的酒糟气息也仿佛在嘴边飘荡。她记得那两个充当女人的男人像两只从酒里捞上来的醉鸡,每一个毛孔里都往外渗着酒……他用那柄刃子浑圆的小剑,削断了那么多高粱,断高粱茎整齐倾斜的马蹄状茬口里,渗出粘稠墨绿的汁液,好象高粱的血。奶奶想起他说过,三天之后,你只管回来!奶奶记得他说这话时,漆黑的细眯的长眼里射出剑刃一样的光芒。奶奶已经预感到了,等待着自己的,将是一场非同寻常的大变故。
在某种意义上,英雄是天生的,英雄气质是一股潜在的暗流,遇到外界的诱因,便转化为英雄的行为。我奶奶当时年仅一十六岁,从小刺花绣草,精研女红,绣花的尖针,铰花的剪刀,裹脚的长布,梳头的桂花油,等等女孩儿的玩意伴她度日过年。她接触的也不过是东邻姐姐,西邻妹妹,何以生成了后来她处理重大变故的能力和胆魄?何以锻炼出她临危虽惧,但终能咬牙挺住的英雄性格?这都是难以说清的事情。
奶奶在长久的恸哭中并不感到有多少锥心的痛楚,反而领会到一种发泄胸中郁闷的快感,她一边哭着,一边重温着过去的幸福与欢乐,痛苦与忧伤,哭声好象不是由她嘴中发出,而是来自远方的为她头脑中重重叠叠出现的美丽与丑恶画面配伴的音乐。最后,奶奶想,人生一世,不过草木一秋,豁出去一条命,还怕什么?
“该走了啊,九儿。”曾外祖母呼着奶奶的乳名说。
走走走!
奶奶要来一盆水洗了脸,涂了白粉,又抹红胭脂。她对着镜子,解开脑后的发网,那一大团沉甸甸的头发哗啦啦散开,遮住了奶奶的背。奶奶站在炕上,那一匹绸缎般的头发直泻到腿弯处。她右手持着梨木梳子,左手把头发绕过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