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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后来写着写着,知道了从祖父和外公开始的很多真实往事,觉得很有历史价值和文学价值,便写了下去。而且,又主动追问了爸爸很多细节,再从祖母、妈妈那里核实。这一切,就是我后来写作《吾家小史》的起点。这书,断断续续写了四十多年。
当时为爸爸写“交代”,用的是圆珠笔。一根塑料直杆,每支三角钱,我写完了很多支。用这种圆珠笔,要比用钢笔使力,笔杆又太细,写着很不舒服。但爸爸要求,在写的材料下面必须垫一张蓝紫色的“复写纸”,使材料交上去之外还留个底,因此只能用这种圆珠笔。写一阵,手指发僵,而中指挨着食指的第一节还有深深的笔杆印。再写下去,整个手掌都会抽搐,因为实在写得太急、太多了。
三
再怎么说,我爸爸都不应该是“文革”斗争的重点。他不是干部,不是资本家,也不是知识分子。“打倒”他,是出于“革命群众”的嫉妒。嫉妒他什么呢?只有一条,生了四个儿子,属于“人丁兴旺”。那年月,“人丁兴旺”必然食不果腹,但“革命群众”不管,只在他平日与同事聊天中收集到几句似乎“不满”的言语,便“打倒”了,长时间关押。
“文革”的真正重点,倒是与我的专业有关。戏剧,成了社会灾难的引爆点。整个“文革”,开始于批判吴晗的《海瑞罢官》——那是戏剧;“文革”的旗帜,是几部所谓“革命样板戏”——那也是戏剧。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这样的事:很多人只因为说了一两句与戏剧相关的话,便身陷铁窗,或丧失生命。我考上的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是学习戏剧理论和戏剧写作的,这专业一下子成了颠倒黑白、美丑、善恶的“集中营”。我决定退出,折笔改行。
在上海戏剧学院,我是反对“文革”的“保守派三座大山”之一。在爸爸已经被“打倒”的情况下,我的这种反对,在当时就是一种悲壮的自毁行为。就像我的叔叔余志士先生以连续三次的割脉自杀来抗议“文革”一样,我捧着他的骨灰盒接过了他的遗志。
正在这时,一场更大的灾难降临,全国城里的学生必须断学废学,上山下乡,不准回城。上海学生,有不少更是被惩罚性地发配到了遥远的边疆。出发前,所有的家长和学生都必须去看一台彻底否定教育和文化的戏剧《边疆新苗》。天哪,仍然是戏剧!我看过这台戏剧后去农场时,把所有的笔都丢进了垃圾桶,包括为爸爸写“交代”的圆珠笔。当时,爸爸的“罪行”加重,不能离开关押室了,我也就无法再为他代笔。
为什么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