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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2>一 大民主</h2>
人生中,会有这一天。
就像一队人长途赶路。在这天之前,你是一个被牵着走的人,跟在后面的人;在这天之后,你变成了一个搀扶别人的人,走在头里的人。
这是一个“成人礼”,却没有预告。
我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爸爸让我牵住了全家人的手。但抬头一看,前面的路没了。
那是一九六六年八月的一天傍晚,夕阳凄艳,十分炎热,我从学校回家。
爸爸小心地看着我,目光有点躲闪,嘴角有点笑意。好像做错了事,又好像要说他没有做,却不知如何解释。这神情,使我和他的关系突然产生了逆转。
爸爸扫了我一眼。对祖母说:“阿坚揭发了我。”
“阿坚?”祖母问,“他揭发你什么?”
爸爸支支吾吾地说,吴阿坚揭发的是历史问题。说是共产党刚刚解放上海的几天之后,有一个人在路边拿出小本子写了一句反共的话给大家看,爸爸看了,却没有把那个人扭送到公安局。
爸爸说,阿坚已经把这个揭发写成大字报贴了出来。
祖母立即问:“照阿坚的说法,他自己也看到了,为什么不扭送?”
爸爸苦笑一下,说:“这是每次政治运动的规则:他一揭发我,自己就安全了。”
“这个黑良心,还是眼红我家。”祖母说,“你先定下心,看他怎么闹。”
“没法定心了。”爸爸说,“一人揭发,大家跟上。所有的老朋友都争着划清界限,大字报已经贴了一大堆。”
“老朋友?揭发什么?”祖母问。
爸爸突然语塞,低下了头。
祖母看了我一眼,轻声问爸爸:“是不是真有什么把柄?”
“没,没有!”爸爸连忙辩解。他以最快的速度扫了一眼妈妈,说:“也有大字报说我岳父是地主,是赌徒,还把大姐的公公判刑的事连在一起了。”
妈妈皱起了眉头。祖母的眼光立即从妈妈脸上移开,紧接着爸爸的话头问:“他们有没有揭发你父亲抽鸦片?”她要把话题从朱家挪回余家。
“那还没有,恐怕快了,阿坚一定会揭发。”爸爸说。
“他揭发?那鸦片是在哪里抽的?鸦片馆是谁开的?你也该反过来揭发他!”
祖母说到这里突然噎住了,摇摇头,叹口气,说:“别,我家不做这样的事,到死也不贴别人大字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