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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在咫尺地看着她们下凡或飞天。真是看不透的一种好看。我最爱看的却是她们化了妆之后的模样。我有个奇怪的习惯,就是看她们化了妆之后吃饭。她们每人都有个巨大的搪瓷茶缸,一把长柄钢精勺。她们把混着青菜、咸菜,偶尔有两片腌肉的杂烩饭放在一个大炭炉四周。茶缸出来一种好脾气的咕嘟声响,杂烩固有的香味把整个空气变得潮湿温暖,如同合并了的澡堂和厨房。那香味好极了,我从来没体会过那样一股恶馋。我满嘴是旺盛的口水,看着她们戴着美女面谱围炉子坐下,开着我不懂的玩笑,从巨大茶缸中舀出一勺杂烩,精确无误地送入鲜红的嘴唇之间。我说精确无误,是她们轮廓完美的红唇在整套咬噬咀嚼运动中巧妙躲闪,使脸庞的整体画面始终不出破损。我看她们吃饭看呆了,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受,似乎吃饭这件凡俗事物接通了戏和现实。
我边想边说地把六岁时的感受告诉了温约翰。老人不知是否在听我这段并不重要的插嘴。他不太相信我这个年纪的人对古装戏会有任何体验,哪怕是像我这样不着边际的体验。和祥剧院偶尔串通一些人,凑一台古装戏,或者从大陆轰轰烈烈请来个戏班子,观众里绝对没有我这年龄的,老人说。他站起身,从我眼前消失了一会儿,回来时手里有张枯黄的报纸。他指着上面一张照相馆的肖像照片说:这是离开戏台之前的阿玫。它是一张照相馆的广告,并没有说明这个留分头、穿西装的年轻男子是谁。老人说:照了这张相片之后,阿玫就不再唱戏了。
早晨阿玫醒来,见奥古斯特伏在唯一的桌上沉睡。消耗的黄蜡烛流淌成无数根细小的钟乳石,垂挂在蜡台四周。阿玫突然对此情此景感到扑面的熟悉。它一定发生过的,发生在阿陆身上。阿玫认为,阿陆一定通过什么方式让他看到了这场景。阿玫同时感觉周身肌肤有种异样的敏感,仿佛是一场伤害使它发生了彻头彻尾的蜕变。或许是阿陆给了他这层毛骨悚然的苏醒:这肌肤不再是原封不动的阿玫的肌肤了。阿陆通过什么让阿玫感知到这一切,阿玫不得而知。但他知道这肯定是一次重现,因为他知道下一步将会发生什么。果然,事情继续沿着阿玫的预知往下排演—— 一只红蜘蛛在顺着一根看不见的丝上下爬动,隔壁的门“嗵”的一声之后,便响起一对墨西哥男女欢快的拌嘴……然后,就该是奥古斯特醒来的时刻。一点不错,奥古斯特在墨西哥男女的热烈对话中醒来。他醒来的动作使蜡烛最后的火焰刺向空中,然后缩回,熄灭。一切按曾经发生过的发生,次序丝毫不乱。阿玫尤其觉得这时的奥古斯特眼熟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