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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的一个清早,我妈妈偶尔出门,看见白乎乎一片,攻击我爸爸的大字报铺天盖地。
我爸爸踉跄出去,披着棉袄站在院子中央,就如一夜间水断山崩。还没有人起床,院里三十多户人家都还不知道这一夜间谁已遭天诛地灭。
也许全都知道,因而全埋伏在一扇扇门后,让我爸爸自己先把新景色看够。
我爸爸看着自己的名字,淋漓着新鲜温热的墨汁;名字到处皆是,满眼皆是,汪汪的一片湿润的黑墨和朱墨,青赤融汇,如黎明前夕完成的屠宰。
他的名字被各种各样的手迹写着,最大尺寸如八仙桌面。他半张着嘴,像脑瘫痪者那样突然失读了。又像在辨认每个字迹后面那个人,那副面目。他慢慢向前走,又转身向另一方向走。从小就懂的成语“走投无路”,此刻的我爸爸在给我最图像式的注释。
我?是的,全看见了。
站在大开的门口看着我爸爸。他再次站定,慢慢扭转头,手插在棉袄袖筒里。完全是个累驼的老农望着一夜间被冰雹打秃的田野。他自下而上,又自上而下地看着那从楼顶垂降的巨幅标语,上面“打倒”和“灭亡”的词语。
他脸孔仍没有变化,两眼茫茫。山洪来了、淹到了自家门槛,路也没了,桥也没了。
他终于拖着两只脚,走回家,从我身边走进门。我眼看着恐怖一点一点追上他,占据他那双空白的眸子。
一夜间变质的人和事,颠倒的是和非。那时全这样。
贺叔叔也是一夜间成了另一个人:有着瞒过了所有人的阴险和罪恶;完全是陌生而狰拧的另一个人。所有人看着大字报上的罗列和揭示都会暗自说一声:竟是这么个东西!
包括被揭露者本人。贺叔叔站在大字报面前,同我爸爸一式一样的而孔,读着那些天遣的字句;那些事例编排,那些似乎出于自己的行为和语言,恍然叹道:原来我是这么个人!一个人不知自己的病状,一旦读了长久对他封藏的一系列诊断,终于明白了自己是个什么,怎样的无救。
我爸爸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是这样一个人:“投政治的机参加学生运动”,“对失去的布尔乔亚乐园深深怀念”,“复辟思想和情绪无不表现在作品中和一贯言行中”、并且,“意志薄弱,投机不断,背叛成性”。
我知道,让我爸爸感到认清他自己的是“背叛”二字。他打出那一耳光之后,一直在苦白己,想认清藏在自已行为中突然支配了自己的那个异己者是谁。于是“背叛成性”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