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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年中,他多次逮住自己正咕噜着扶桑那种单调却潜意无限的语言。他似乎在用这语言陪罪的同时开释自己:谁能相信世上有那样的愤怒,它卷起每一个人,带动到一个群体中去,按那群体的惯性去行为。每个人都身不由己;每个人都只是一个小小的末梢肢体去实现这个群体的意志。每个人都逃不出群体对他的支配。
十五岁的克里斯没有逃脱这支配。他就那样扑向了她。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会是她。
但他心里的某处,有个不被承认的希望:这要是她,该多好!整场残暴会因为他而多少变一点性质,而他也借这残暴完成一件一直未能完成的事。假如她万一对那里暗中惟一的一点温情有所洞察,有所记忆,她或许会感到一丝抚慰。那点温情可以多少弥补那事的丑恶。那就是我,扶桑。
克里斯从这想法中倏然抬头。他强奸了她,因为那一刻他是想强行占有她的。克里斯愣住,他终于勇敢和坦诚到掘出内心这最了不起的秘密。难道他真的完全没有意识到那个女性肉体是谁吗?那么多次透过一层绫罗对那肉体揣摩,对它的迷与魔的窥探,正因为他从没有机会看见它彻底的赤裸,他才对它有一份非视觉的认识,此认识的敏锐与准确远超过生理的视觉。他真会认出那肉体吗?他或许企图趁着黑暗,趁着不必承认的"认识",把事情索性做绝。他也趁着那一毁到底的勇猛撕去他生性中的怯懦、多情、虚伪。
事情做绝就不再需要去忍受那份太折磨人的困惑;对于扶桑和大勇真正亲和仇的困惑,对于唐人区彼此戮杀又相依为命的关系的困惑。事情做到那一步,他起码可以从拖辫子男人们与裹小脚女人们的是非迷魂阵里脱身了。让这些人在相互残害和相互奴役中去壮大吧,这不再是他想理解和能够理解的事。企图去理解、企图去断出正与邪只能使他丧失心智。
他把事情做绝,是因为他在黄面孔里看不见一件绝对的事情,所有的是和非、曲和直都相互寄生、相互掩护、相互轮替更迭。
那件被他做到绝对的事情更灭绝了是与非轮替更迭的可能性。
从伦敦启程前,克里斯收到多尔西的信。她说拯救会将开办学校,专为教育中国人。她请求克里斯接受这份半贡献半谋生的教职。几天的犹豫,克里斯答应了。考大学之前,他有点资历是好事。他同时也把它作为对扶桑的偿还。
就这样,如此一个克里斯朝唐人区走来:带着年轻男性夸张的老成,带着对过失的无奈,以及自新的热忱,他又踏进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