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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她一眼,马上又去看颗韧。他对我们说:“你们还不去睡。”假如这一针失败,他不愿我们打搅他的哀伤。
颗韧真的活转来。不知归功于兴奋剂还是小周的体温。小周一觉醒来,颗韧正卧在那儿瞪着他。小周说:“颗韧你个狗东西吓死老子了!”颗韧眨一下眼,咂几下嘴,它懂得自己的起死回生。它也晓得,我们都为它流了泪,为它一宿未眠。小周领着它走来时,我们正在列队出早操,几十双脚踏出一个节奏,像部机器。我们把操令喊成:“颗韧、颗韧。”
从此颗韧对我们这些兵有了新认识。它开始宽恕我们对它作下的所有的恶。它从此懂得了我们这些穿清一色军服的男女都有藏得很仔细的温柔。颗韧懂得它对于我们来说,并不是一条无关紧要的畜牲,我们是看重它的,我们在它身上施与一份多余的情感。之所以多余,是因为我们是作为士兵活着,而不是作为人活着;我们相互间不能亲密,只得拿它亲密,这亲密到它身上往往已过火,已变态,成了暴虐。它从此理解了这暴虐中的温柔。
雪暴把我们困住了,在这个小兵站一呆四天。从兵站炭窑跑来一只柴瘦的狗,和颗韧咬了一整天的架。第二天两条狗就不是真咬了。边咬边舒服得哼哼。瘦狗有张瓜子脸,有双单风眼,还有三寸金莲尖尖小脚。我们都说这狗又难看,又骚情。不过颗韧认为它又漂亮又聪明。它高度只齐颗韧的肩膀,不是把嘴伸到颗韧胳肢窝里,就是伸到它的胯下。颗韧享受地眯上眼,我们叫它,它只睁一只眼看看我们。
“颗韧,过来,不准理那个小破鞋!”谁说。
它把尾巴尖轻轻卷一卷。它不懂“小破鞋”,也不懂我们心里慢慢发酵的妒嫉。它奇怪地发现当它和瘦狗一齐在雪原上欢快地追逐时,我们眼里绿色的阴狠。我们团出坚实的雪球向瘦狗砸去,瘦狗左躲右闪,蛇一样拧着细腰。颗韧觉得它简直优美得像我们女兵在台上舞蹈。
瘦狗被砸中,难看地撇一下腿,接着便飞似的逃了。颗韧也想跟了去。却不敢,苦着脸向大吼大叫的我们跑回来。
谁扔给它一块很大的肉骨头,想进一步笼络它。
瘦狗在很远的地方站着,身体掩在一棵树后,只露一张瓜子脸。完全是个偷汉的小寡妇。
颗韧将骨头翻过来调过去地看,又看看我们。它发现我们结束了午餐,要去装舞台了。没有一个注意它,它叼起那块肉骨头走了两步试试,没人追,便撇开腿向瘦狗跑去。瘦狗龇开嘴笑了,“哈哧哈哧”地迎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