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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们卖俏皮的嘴。很难想象这样的嘴会不负责任不计后果地说:“霜降我喜欢你。”它那样沉默寡言,即便含有一个“爱”字,也该是无声的。
它果真含有一个无声的爱吗?对她这个女佣?别扯了。这张嘴即便启开向她倾吐出一淘箩爱字,她也不会信。它启开的第一个动作将是斜着一边嘴角的笑,那笑从一开始就让霜降警觉,对做热恋梦单恋失恋梦的自己一再喊“醒醒!”
假如果真有一天,它向她启开,告诉她他爱她。接下去告诉她他要她;明知那爱是那要的谎花,或那要是那爱的苦果,她也会给。怎么办呢?她爱他。他要,她给,就算够美满了。
这张冷峻紧抿的嘴吻过兆兆,一定长长地、心笃意定地吻过她,那样的吻会使兆兆和他都感到长久、完满、彻底的相互拥有。那么吻过之后呢?他心里可还有一个小极了的角落?那小极了的角落像是人塞行李箱或填仓库,塞填得再满也难免留下的夹角或死角,他若就把那角落给她,她也要。
她眼睛胀起来。她头一次这样哭,泪水持续地蓄积,蓄积了那样长久那样满却不立刻流下来。因为她心里并没有悲伤推动它们流下,有的只是一种复杂的感动。为自己和大江无望燃烧却不肯泯灭的那点情谊。
她仰起睑,似乎想把眼泪倒灌回心里。却不行,它们成熟了,它们自己坠落了。她就这样和自己的眼泪较劲,她将它们仰回去,它们寻着别的途径再流出来。强烈的抵触竟使那饮泣愈来愈难以扼制。她想,连自己的哭也变得这样复杂。她不知它还算不算哭,正如她的笑,是否还有笑原本的含意:她在这泪洗面的时刻发现她哭出了痛快恰等于她时常笑出了难受;原来它们是可以混淆的,像好孬、美丑、善恶等概念都可以不相互对立,都可以混淆。
在程家的院子里,在她这两年中,所有她认为古传的、固有的、长辈们教诲的众观念都被搅拌得你掺进我我掺进你,辨不出反正、是非了。
她的手被捏住了。伏脸,见大江正看着她。她急忙抽手去擦泪。
“哭那么久!”他说。他看了那么久,玩味了那么久。
他说他的伤不值她那么多泪。他又一次拉她手,拉得她只得推床边坐下。“唉呀,小姑娘啊小姑娘!”他吟唱一样叹道。
霜降问他的手术。疼得厉害吗?刚下手术台还好,夜里不行了,我骂了一夜。现在呢?你撩开被看看,敢吗?
霜降看见一条白得耀眼的腿,一股药味掖在被子下。
那条病员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