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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过大一块木瓜切开,跟前没餐刀,紧接着,一把餐刀不动声色地给推到她面前。晚江没有接,也没有对路易说“谢谢”。她突然厌恶起来。她也不知道她厌恶什么,她的厌恶也没有名份。餐室有一张长形餐桌,配十二把椅子。门边高高的酒柜里陈列着瀚夫瑞一生收藏的名酒,有两瓶是他从父亲遗产中继承下来的,五年前晚江偶然掸灰,发现柜子最高一层的酒瓶全是空的,角落那瓶还剩三分之一。她在当天夜里看见苏蹑手蹑脚地潜入餐室,将三分之一瓶酒倒入酒杯,再仔细盖上瓶盖。她几年来偷饮这些名贵的琼浆,做得天衣无缝。眼下这一柜子空酒瓶真正成了摆设。
路易忽然看见一张餐椅上有把梳子,上面满是苏的枯黄头发。他嘴里同父亲的谈笑并不间断,手指捏起毛烘烘的梳子。晚江想,原来手指也会作呕。路易拈起梳子,梳子便是已枯死腐败的一份生命。他将它从窗口扔了出去。窗朝向后院,满院子玫瑰疯野地暴开,一个枝头挂了几十个蓓蕾,全开花时枝子便给坠低,横里竖里牵扯。梳子就落在玫瑰上。玫瑰开成那样,就不是玫瑰了。开成花灾的玫瑰不是灿烂,而是荒凉。一个荒凉的玫瑰原始丛林,凶险得无人涉足。这个家的人从来不去后院,夏天傍晚的烤肉,也只在石头廊沿上烤。苏荒凉的头发落入荒凉的玫瑰丛林,无声无息,毫无痕迹。就是把苏往玫瑰里一扔,人们也会到很久以后才记起,咦,有一阵子没见苏啦。扔苏也不费事,她常闷声不响喝得死醉。
晚江眼睛瞄到一排一排的空酒瓶上。谁会想到站着的全是躯壳,灵魂早已被抽走?何止灵魂?精髓、气息,五脏六腑。空壳站得多好,不去掂量,它们都有模有样,所有的瓶子全是暗色或磨砂玻璃的,谁都看不透它们。几次圣诞,瀚夫瑞心血来潮,要喝柜子里某一瓶珍藏。晚江就把心提到舌根上。她在这时候不敢去看苏,她知道苏的脸白得发灰,也成了一个酒瓶,空空的没一点魂魄了。
路易还在讲他对股票的见解,深棕的头发激动地在他额上一颤一颤,他在生活中也是个拉拉队长,助威地挥着手,助兴地蹬着足,笑容也是要把他过剩的劲头强行给你。不要可不行,他不相信世上有不要“劲头”的。往往在这个时刻,晚江会恍恍地想起苏。她感到路易笑得太有劲,笑容也太旺,她招架不住;她倒宁可同苏归为一类。这宅子里人分几等。路易和仁仁是一等,瀚夫瑞为另一等,剩下的就又次一等。九华原想在最低一等混一混,却没混下去,成了等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