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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到红薯窖里,见葡萄把下头修了修,在窖子口修了道土坎,堆了些干高粱秆子,把后面遮挡住了。万一有谁下来,看着会以为这是存放东西的仓库,高粱秆子是留着扎笤帚的。葡萄把高粱秆搬开,才露出里面的屋。屋潮得很,石灰也返潮了,伸手往哪儿一摸,都是一把水。
葡萄把灯捻小,自言自语地说:“这不中吧?老潮呀!雨得下到啥时候?”
二大说:“雨下成这样,窑洞非塌几座。”
二大的话灵验,第二天史冬喜就穿件破雨衣到处喊,叫那些窑洞没箍顶的,都搬上来,搬到小学校去。他喊一早上,谁也不肯搬,他只好一家家去查看。他拿手电照照窑洞的拱顶,有的顶已有一片湿印子,他就跟那家人说,不搬一会儿叫民兵连带大枪来强搬。他跑到晚上,小学校里还是没几家人。人人都不愿意轻易挪出自己的土窝窝,都想兴许雨快停了,哪有雨下了两个月还不停的?
史冬喜到了史六妗子家。老婆儿还没等他进屋就大声叫唤:“共产党有你这样的保长呀?挨家挨户逼人哩!谁搬我也不搬,我那口材还停在堂屋呢!我今晚就挺里头睡,窑洞塌了正好!”
史冬喜看了看她家窑洞的拱顶,一摊水印在顶上画了个大地图,几片土皮已落下来了。史六妗子从土改分到那口楠木棺材后就常常在里面躺躺。她把自己几件银首饰,一个玉镯子都藏在棺材里。后来把一点白面也藏在里面。
冬喜知道要史六妗子搬出窑洞去是不可能的,除非把她的楠木棺材一块儿抬到小学校去。
晚上雨小了,到入夜时云裂出一条缝,露出半个月牙儿来。原先在小学校教室里打地铺的人把报纸、席片卷卷,都回家去了。史冬喜在学校门口又堵又截又骂街,没人理他,一窝蜂往校门外跑。第二天他叫来民兵连长,让他集合队伍去各家把人押出来。民兵们带着枪跑到社委,一查人数还不够半。连长报告史社长说,蔡书记把民兵带到河滩上抢修河堤去了。
冬喜说:“造的那些田泡也泡了,修他奶奶河堤弄啥?!”
他跑到河滩上,头一眼看见的就是敲锣打镲的小学生们。几面彩旗上的标语让雨淋糟了,墨汁淌成一道一道黑泪滴。蔡支书自己把裤腿挽到大腿根,红花裤衩的边儿也露了出来。她拿着铁皮喇叭又喊又唱,修河堤成办社火了。一个洛城来的报社记者正在拍相片,高兴得满脸红亮。
史冬喜这两年常常想,革命怎么越来越像唱大戏?到处都是搭台,到处见人登场。连报上的词也成了戏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