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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葡萄坐在地窖补二大的汗衫,和二大谈头天村里人和知青打架的事。她说:“你看,又打上了。”然后就有一股新鲜的凉风灌进了地窖那个巴掌大的气眼,跟着进来的是一股泥土腥气,是黄土让太阳烧烂的伤口受到雨滋润的浓腥。
二大走到那个巴掌大的气眼下,大铜板一样硬一样凉的雨掉了下来,落在他手心。他的手像死去的手,青白青白,看着都没热度。他的手有好多日子没见过日、月,没沾过地里的土、禾苗,没碰过一个活物。雨滴掉在这手心上,手活转来。二大上到地窖上,雨点密了,更大了。他仰起头,脸也活了。
雨是夜里十一点四十分降到史屯的,十一点四十六分降在洛城。洛城的一家大旅店里住着那个香港大佬。他正在床上读报纸,跳下床推开阳台的门,看着憋得老粗的雨柱从天上落下来。他高兴得连自己赤着脚都不觉得。他为史屯的人高兴,他们那样穷苦,那样乐和,到底让他们把又一个大难渡过去了。他知道,史屯今年的谷子、蜀黍会收成不赖。
人们从老朴的妻子一来就盯上她了。史屯人和城里人看美女眼光是一个东一个西。史屯人说起美女就说铁脑的妈,人家那才叫美女。后来葡萄长得水落石出了,人们又说葡萄也不丑,赶她婆子还差一截,太瘦。城里人把李秀梅那样的说成俊俏。史屯人发现城里人说的俊俏都多少带黄大仙、狐狸的脸相。假如有人告诉史屯人老朴的妻子是城里的标准美人,史屯人会说那是戏里的人,光是看的。和纸糊灯笼,银样镴枪头一个样。有的人说她是好看,就像白骨精一样好看。
老朴一家子在史屯街上住长了,人们也敢和老朴妻子打招呼了。只有这个时候,他们才相信她是个也要吃喝拉撒的真人。“反党老朴”招人喜欢,史屯人没事时都在老朴家对过蹲着,看他进去出来。老朴和他妻子不认识街对过蹲着的抽烟、喝粥、吐痰的史屯人,不过他们不认生,进去出来都问候:“吃晚饭呢?”“下工了?”“歇晌了?”老朴现在不出工了,帮着公社写广播稿。公社广播站的女知青把老朴写的“快板书”、“打油诗”一天广播三遍,念的错别字也是一天错三遍。抗旱的时候,老朴家里的水缸是满的,孩子们给他打满的。只要老朴说哎呀没烟了,马上有六七个孩子一块儿站到他门口,要给他去买烟。有时老朴走进村,和葡萄一块儿去坟院边上的林子里拾柴、拾橡子,他对跟在后面的孩子们说:“我和你葡萄婶子说说话儿,秘密的话,不想叫人听见,你们把守好了,甭叫人进去。”孩子们一步也不动地守在林子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