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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看着颗韧,想着它十六个月的生命中究竟有多少欢乐。我们想起它如何围着那只苗条的小母狗不亦乐乎,以及它们永别时它怎样捶胸顿足。
我们无表情地拍着它大而丰满的脑袋,它并不认识小周手上的狗笼头,但它毫无抗拒地任小周摆布,半是习惯,半是信赖。就像我们戴上军帽穿上军服的那一刻,充满信赖地向冯队长交付出自由与独立。
直到它看见自己的手脚被紧紧缚住时,颗韧才意识到它对我们过分信赖了。它眼睛大了起来,渐渐被惶恐膨胀了。它的嘴开始在笼头下面甩动。发出尖细的质疑。随后它越来越猛烈地挣扭,将嘴上的笼头往地上砸,有两回它竟站立起来,以那缚到一块的四肢,却毕竟站不住,一截木头似的倒下。它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将眼睛在我们每一张脸上盯一会。
我们都不想让它看清自己,逐步向后退去。
颗韧越来越孤独地躺在院子中央,眼睛呆了,冷了,牙齿流出的血沾湿了它一侧脸。
一个下午等掉了,警卫团没人来。颗韧就那么白白被绑住,它厚实的毛被滚满土,变成了另一种颜色。
我们都陪着它,像它一样希望这一切快些结束。冯队长来叫我们去政治学习,一个也叫不动。他正要耍威风,但及时收住了:他突然见这群十六七岁的兵不是素来的我们,每人眼里都有沉默的疯狂,跟此刻的颗韧一模一样。冯队长怕我们咬他,悄悄退去。
下午四点多,那个拉粪的大爷来了,见我们和狗的情形,便走上来,摸两把颗韧。
“你们不要它就给我吧。”大爷说。
我们马上还了阳,对大爷七嘴八舌:“大爷,你带走!马上带走,不然就要给警卫团拉去枪毙了!……”
“它咬人?”大爷问。
“不咬不咬!”小周说。
“那它犯啥子法了?”
“大爷,我担保它不咬你!”小周恳求地看着这黑瘦老农。
“晓得它是条好狗——种气好!”大爷又拍拍颗韧,摸到它被缚的脚上:“拴我们做啥子,我们又不咬人。”他口絮叨着,开始动手给颗韧松绑。
颗韧的眼神融化了,看着大爷。
“有缘分哟,是不是?”大爷问颗韧,“把我们拴这样紧,把我们当反革命拴哟!……”
我们都感到解冻般的绵软,如同我们全体得救了,如同我们全体要跟这贫穷孤苦的大爷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