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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朵一直追随她走遍整间屋子,躺在床上彻夜难眠。有一回,她对我们说,她在镜中看见一只蛐蛐,就深藏在那清晰可见的透光处,她还穿过了镜子的表面去捉它。我们真的不知道她想告诉我们什么,但是我们都看见她身上的衣服全湿了,贴在身上,就像刚从水池里上来一样。我们没人想去探个究竟,我们的决定是,把屋子里的小虫子全部杀死:把所有让她中邪的东西全部毁掉。
我们让人打扫了墙壁;又叫人砍去了院子里的灌木丛,仿佛我们把寂静夜晚里的那些细碎垃圾一扫而光了。可我们后来确实没再看见她走来走去,也没再听见她说蛐蛐什么的,直到那一天,吃完晚饭后,她看着我们——往水泥地面上坐下去的时候,眼光也一直没离开我们——对我们说:“我就待在这里了,坐着。”我们都打了个冷战,因为我们看见,她已经开始像某种东西了,几乎就像死亡本身。
从那时算起,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我们都已经习惯看见她坐在那里,辫子总是编了一半,她好像已经溶解在自己的孤独里了。看是能看见她,可她好像失去了天生的现身本领。所以现在我们都知道,她不会再笑了;因为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语气自信而坚定,就像上一次说她不会再走路了一样。我们好像都有把握以后某一天听见她说“我不再看东西了”或是“我不再听东西了”。她的确是个人,却自觉自愿地慢慢放弃了生命的功能,慢慢地把自己的感官逐个丢弃,直到某一天,我们将发现她靠在墙壁上,就像是生平第一次睡着一样。也许这一天的到来还很远,可我们三个人就这样坐在院子里,真希望那天晚上能听见她突然爆发的、如碎玻璃般的尖厉哭声,至少那样我们能有点儿幻觉,觉得家里又有个孩子出生了。当然也是为了相信她获得了重生。
一九四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