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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起重装置。皮棉车推上支架,推皮棉车的姑娘按一下电铃,楼上打包车间的临时工按住刹把,把皮棉车吊上去,皮棉倒在打包箱里,再把空车吊下来。
棉花的绒毛是种讨厌的东西,它那么喜欢沾人,往我们的衣服上沾,往我们头发上沾,往我们眉毛睫毛上沾,往我们鼻孔喉咙里钻。它撕不掉扯不掉,只有用刷子往下刷用海绵往下擦。走在大街上,它向人们证明我们的身份。
满目的白色令我们视觉疲惫不堪,农历十一月初,鲜红的血染红了白色的花。
那天夜里,照老例我们把姑娘们用棉花埋起来,然后躺在车间边角的棉花上看景。那晚上加工的是一级棉,棉絮肥大蓬松。因为特别冷,我们在方碧玉周围倒了四大篓棉花,埋住了她胸脯之下的全部身体,紧靠方碧玉的那位长辫子姑娘,人很好,我们也把她埋得很深,也该当有事,一阵风刮掉了她的工作帽,盘在帽里的辫子突然松开,这时她正转过头来抱棉花,两只飞速旋转的皮辊把她的辫子吃了进去。我们听到一声惨叫。就看到姑娘仰面朝天躺到机器上。所有的人都愣了。鲜红的血四处迸溅,周围的棉花上血迹斑斑。郭麻子大叫:停车停车停车!他向柴油机房跑去,两条腿像弹簧一样起起伏伏。女人们尖叫着想逃离机器,我们堆在她们周围的棉花阻碍着她们的行动。一刹那间全车间乱纷纷,女工们像陷在流沙中一样,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从棉花中挣脱出来。
那姑娘的辫子连同着全部头皮,从皮辊机中吐出来,吐到皮棉箱子里,她的头变成了一只令人又恶心又恐怖的光葫芦,满脸血污、分不出了眉眼。一群女工尖叫着蹿到车间外,弯着腰在寒风中呕吐。
柴油机突然停了,厂领导和那些正式工们喘着粗气跑进车间。郭麻子双手抱着头坐在棉花上,好像死人。厂长破口大骂:
“郭麻子我操你祖宗!”
享受着临时工中最优惠待遇的卫生员“电流”虚张声势地背着一个药箱子跑来。一见长辫子的模样,她扔掉药箱,叫了一声“妈”,一屁股坐在棉花上,昏了。
支部书记吩咐人把长辫子姑娘往临近的医院抬。她像一只掐了头的虫子一样在棉花上扭动。扭到哪里哪里红。我第一次感到棉花是那么肮脏,那么令人生厌。
正式工都怕被鲜血染脏了手,躲躲闪闪往后退,女工们多半逃出了车间。支书是个大胖子,拉了长辫子姑娘一把,随即跌倒在棉花上,沾了一手血。他生气地说:
“都来呀,救人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