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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仙吃了惊,上前双手捂住小楼那大嘴巴,怕一只手不管用:“你要找死了!这么大胆!”
小楼扳开她的手:“我在家里讲悄悄话,那有什么好怕?”
但是“害怕”演变成一种流行病,像伤风感冒,一下子染上了,不容易好过来。
人人都战战兢兢。不管是“革命”,或是“反革命”,这都是与“命”有关的字眼。能甭提,就甭提。就算变成了一条蚕,躲在茧中,用重重的重重的丝密裹着,他们都不敢造次,生怕让人听去一个半个字儿,后患无穷。
革命的目的是高尚的,革命的手段却下流。
——但,若没有下流的手段,就达不到高尚的目的。广大的人民无从选择,逃避。艺人要兼顾的事也多了,除了排戏,还有政治学习,在政治课上背诵一些语录。
不管京剧演员受到的待遇算是较好了。剧团国营,月薪不低。在这过渡时期,青黄不接。革命尚未革到戏子头上来。
但戏园子却在进行改造工程。
几个工人嘭嘭作响地拆去两侧的木制楹联,百年旧物正毁于一旦。改作:“全国人民大团结!”
“打垮封建恶势力!”
小四陪着剧团的刘书记在巡查,还有登记清理旧戏箱。
一九五五年,国家提出要求:积极培养接班人,发扬表演艺术。
小四把二人喊住了:“段同志,程同志。”
蝶衣一愣,“同志”?听得多了,还是不惯。
“刘书记的动员报告大家都听了,好多老艺人已经把戏箱捐献给国家了。其中还有乾隆年的戏衣呢——”
蝶衣不语。小四一笑:“自动自觉响应号召,才是站稳立场嘛。我记得你的戏衣好漂亮,都金丝银绣的呐!”
“捐献”运动,令蝶衣好生踌躇。这批行头,莫不与他血肉相连,怎舍得?他在晚上打开其中一个戏箱,摩挲之余,忽然他怔住了。
他见到一角破纸。
那是什么呢?
还没把戏衣小心翻起,一阵樟脑的味儿扑过来,然后像变身为细细的青蛇,悠悠钻进脑袋中,旋着旋着。蝶衣的脸发烧。
那是一张红纸。
红色已褪,墨迹犹浓。
上面,有他师哥第一次的签名。段——小——楼。
原始的,歪斜的,那么真。说不出的童稚和欢喜。第一次唱戏,第一次学签自己的名儿。如花美眷,似水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