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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后英雄时代”的文脉旋涡。史诗传奇结束,代之以恐怖腐败,文士们由离经之议、忧生之嗟而走向虚无避世。生命边缘的挣扎和探询,使文化感悟告别正统,向着更危险、更深秘的角落释放。奇人奇事,奇行奇癖,随处可见。中国文化,看似主脉已散,却四方奔溢,气貌繁盛。当然,繁盛的是气貌,而不是作品。那时留下的重大作品不多,却为中国文人在血泊和奢侈间的人格自信,提供了众多模式。
阮籍、嵇康是同年死的。在他们死后两年建立了西晋王朝,然后内忧外患,又是东晋,又是南北朝,说起来很费事。只是远远看去,阮籍、嵇康的风骨是找不到了,在士族门阀的社会结构中,文人们玄风颇盛。
玄谈,向被诟病。其实中国文学历来虽有写意、传神等风尚,却一直缺少形而上的超验感悟、终极冥思。倘若借助于哲学,中国哲学也过于实在。而且在汉代,道家、儒家又被轮番征用为朝廷主流教化,那就不能指望了。因此,我们的这些玄谈文士们能把哲学拉到自己身上,尤其出入佛道之间,每个人都弄得像是从空而降的思想家似的,我总觉得利多于弊。胡辩瞎谈的当然也有不少,但毕竟有几个是在玄思之中找到了自己,获得了个体文化的自立。
其中最好的例子要算东晋的王羲之了。他写的《兰亭序》,大家只看他的书法,其实内容也可一读,是玄谈中比较干净、清新的一种。我在为北大学生讲课时特地把它译述了一遍,让年轻人知道当时这些人在想什么。学生们一听,都很喜欢。
王羲之写《兰亭序》是在公元三五三年,地点在浙江绍兴,那年他正好五十岁。在写完《兰亭序》十二年之后,江西九江有一个孩子出生,他将开启魏晋南北朝文学“三段论”的第三段。
这就是第三段的主角,陶渊明。
就文脉而言,陶渊明又是一座时代最高峰了。自秦汉至魏晋,时代最高峰有三座:司马迁、曹操、陶渊明。若要对这三座高峰做排列,那么,司马迁第一,陶渊明第二,曹操第三。曹操可能会气不过,但只能让他息怒了。理由有三:
一、如果说,曹操们着迷功业,名士们着迷自己,而陶渊明则着迷自然。最高是谁,一目了然。在陶渊明看来,不要说曹操,连名士们也把自己折腾得太过分了。
二、陶渊明以自己的诗句展示了鲜明的文学主张,那就是戒色彩,戒夸饰,戒繁复,戒深奥,戒典故,戒精巧,戒黏滞。几乎,把他前前后后一切看上去“最文学”的架势全推翻了,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