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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站在床边倾听的三十岁女人是我。这个对我倾诉个没完没了的人是刘先生。这个时分是一九九四年七月的傍晚,刘先生脸上有种可疑的清醒。
从他中风之后,他的女儿跟我保持颇密切的联系。她说她实在受不了她父亲,因为他一句英文也不记得了。她请了一个中国保姆,保姆也抱怨她猜不透刘先生整天在讲些什么。他请保姆到弄堂口去叫一客白糖莲心粥来,因为他什么也吃不下,只想吃那种粥。他要保姆把无线电好好替他穿上,因为无线电是他最感到温暖和开心的……保姆问:温暖和开心的什么?!他说他想不起来了。他拉拉保姆的衣服,说:难道它不叫无线电?
诊断是中风毁坏了刘先生一部分脑筋,让他的现实记忆全部消失了。他的记忆停留在前三十年,在中国,跟他的菁妹相恋的时候。英文属于他的现实记忆,而他曾在上海说的三两句点缀式的英文似乎跟他后来作为第二母语的英文没什么关系。经过那位保姆一个星期的观察,她认为医生的诊断还不够精确;刘先生保存住的那前三十年的记忆中,所有的东西都被他重新命名了。保姆说:胡乱命名。
奇特的是,他不是对每一样东西都胡乱命名,也不对任何一件东西坚持使用他刚刚启用的新命名。比如他昨天说:红烧窗帘好吃,明天再烧。第二天再给他端一碗红烧豆腐去,对他说:喏,窗帘烧好了,你昨天要我再烧的,我照原样烧来了。他会斯斯文文纠正你:窗帘是不可以吃的。这是写字台。今天写字台烧得老了一点儿,不如昨天烧得好吃。菁妹,你很喜欢寻我开心,怎么把写字台叫成窗帘?
医生们伤了一阵脑筋,重新命名了刘先生的病:“命名性失忆加联想阻障症”。
刘先生却总是在一小部分记忆上联想通畅,命名也没有谬误。比如他说:菁妹你不在的时候,我觉得魏小姐人也不错,长相也好看;你一来,她就不能看了。他还说:我写的女主角都是脑子里菁妹的样子;菁妹来演,这个戏一定好看。不过我没有那么大方啊,让菁妹做了女主角,她不就跟魏小姐一样了吗?那观众有了女主角,我就没了菁妹。
这一个来月,他和我讲的,大致是这些话。当然我既是我自己,又是菁妹,又是魏小姐,还是一个无名目无面孔的听众。如同坐在戏台下黑暗中的任何一个人,被一道灯光的墙跟他隔开。他说他的道白,知道我肯定在那里看、听,给他打动。刘先生在这个时候,两眼的迷幻,显得只有三十岁。
玛伦达花了两千六雇了个对她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