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乱的街道,斑驳的砖瓦,深邃孤寂的巷道,无一不表明着住在这里的人的身份,皆是这座城池地位最低下的穷丁。
城东才是贵人们住的地方,柳长生去过一次便不再去了,即便那里有整洁的街道,鳞次栉比的高楼,使人眼花缭乱的各式物件。
可踏上那隐约能映出人影的青石板路,柳长生总不踏实,觉得不真实,尤其当守街的官吏看见衣衫褴褛的他狠狠往一旁吐了一口浓痰。柳长生默默止住了前进的步伐,回身隐没在屋檐下的阴影中。
对这座繁华的城池,柳长生没有归属感,他梦呓时仍会怀念代郡下那个小城,虽不富饶,心愿往矣。
城北是坊市所在,城南,则便是王公贵族扎堆的风水宝地了。
柳长生走过一户户低矮的院墙,不时停下与等候在门口的百姓将恭桶搬上板车,后者连声道谢,更有好客的硬塞了两个窝头进柳长生的怀里。
这种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柳长生很喜欢。他一般都不愿接城西的活计,那些所谓的富人看不起穷人,更看不起倒恭桶的穷人。
很不幸,柳长生两点全占。
“说了不让你到这来……居然还敢来,看来不给你些教训你不长记性,没爹的野种!”
路过一条巷道时,柳长生余光瞥见一群十岁左右的少年乌泱泱围成一团,其中最高大一人颇有江湖大哥风范,插着腰喝道:“让你小子不要来这条街,居然不听!看来不给你些教训,你不知道谁是这里的老大!”
被围困的少年与虎视眈眈的其余人年纪相仿,身上穿着却很干净,和沾满尘土的众人形成鲜明对比,白皙瘦削的脸上已有淤青,散乱的长发遮住其双眼,显得有些阴鸷。
面对威胁,白皙少年一言不发,久久凝视着地上碎成数瓣的泥人。
似对白皙少年的表现不甚满意,领头少年又扬起嗓子:“没爹的野种!”
白皙少年终于有了反应,缓缓抬眼,眸中血丝密布,其中掺杂的恨意似要将眼前口出恶言之人吞噬。
“还敢瞪小爷?!小的们,给我打死这个贱胚子!”领头少年勃然大怒,指使着其余人等扑了上去。
纵使拼命反抗,可双拳难敌四手,白皙少年很快被打倒在地,抱着头蜷缩成一团。
拳脚不断落下,意识恍惚间,白皙少年忽听见一道玩味的笑声,“狗蛋,又欺负人呢?”
接着拳脚声顿时消失,领头少年讨好的声音响起:“柳爷,何出此言?谁敢在您面前动粗?这,哥几个玩呢……玩呢……”
“玩便滚远些!莫非要同我玩玩?”
“别,柳爷!我们这便走。”
脚步声迅速退去,丝毫未拖泥带水,巷道重归寂静。
“死了没?”柳长生的声音再度响起。
白皙少年艰难地爬起身,一个高大的身影蹲在矮墙上,正痞笑着望向他。
见少年半天不回话,柳长生有些不耐,皱起眉头:“问你话呢?”
“先前之事……多谢。”白皙少年沉默半晌,却是开口答谢道。
“没意思。”柳长生撇撇嘴,见少年这般模样,失了调侃的心思,拍拍屁股起身跳下矮墙往外头走去。
“等……等!敢问阁下姓名?”白皙少年出声喊道。
柳长生回过头,浅笑着咧嘴道:“柳长生,柳树的柳,长生的长,长生的生。”
“柳长生……”
白皙少年垂下眸子低声念叨着。
再抬起头,却见柳长生已行至巷口,忙扬声喊道:“我叫赵政!赵国的赵,赵政的政!”
可柳长生已消失在其视线之内,仅剩余晖折射出一道渐行渐远的身影。
车轮声缓缓远去,赵政侧耳听着,直到暮色笼盖四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