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腰间系着黑色丝绦,衣袂飘然,犹如神仙中人。
看身形装束,应是位少年郎。
乔丰提起口气,恼道:“老朽锻造十年从未听过此法,小儿休得胡言。”
他方被小辈所欺,又来个无知小卒在此指手画脚,怎叫他舒畅。
叶楚悦不怒反笑,“天之大,未闻未见之物常有,单说轩国弓箭式样,就远超翼川两国数倍不止,你怎知此法不可锻造。”
乔丰只当她打诨,叹气摇了摇头,捡起碎片回铁铺,行至半路,背后传来一声脆响。
他回眸,置在门口的一把勾镰枪,不知何时,折作好几截。
叶楚悦轻抚短刀,“此剑若铸成可削铁如泥,乔老何不一试?”
“你!”乔丰急得跳脚,朝廷命铸造局发令,要锦城所有铁铺再铸百件长枪,这批就差这把,翌日卯时就要上缴。
如若交不上,克扣的可是三个月的月钱。
见他气涌心头,叶楚悦也不想他骤然西去,毕竟是她自己找上门,又坏了人家东西。
今早她躺床上思来想去,若想救国必得强兵,可眼下翼国兵厂定无一人听命于她,既无,那她便孤身劈开这条道。
“先看看此物也不迟。”叶楚悦抿嘴,不由分说地递上刀柄。
刀刃光滑平整,表面有异光若花纹。
细看其上若现松针纹,层见叠出,恰似浮在眼前,触手可及,实则早与刀身融为一体。
整把刀在阳光照射下,泛着微微白光,未动其身,却可窥探其一二。
堪堪一握,其外钢内柔,□□又有韧性。
“妙哉怪哉。”乔丰爱不释手地抚着刀面,啧啧称赞,“此物出自何许人也,饶是轩国,也少见这等质地的宝刀。”
叶楚悦却是将刀抽回,环腰而站。
“此刀是我锻造,若乔老觉得有趣,不如听我细道一桩生意。”
乔丰年近半百,走南闯北多年,历经沧桑苦楚,也识过人性丑态,有几分经商手段,对此事心存孤疑。
“你说得冠冕堂皇,何见此刀为你所造?”
“乔老怕我诓骗于你,实乃常态。”叶楚悦移步铺内,眼波微闪,“不如去铁砧处一探?就知所言是否属实。”
乔丰蹙眉,紧抿嘴唇,思忖了须臾。
眼下再无别的法子能试此子深浅,况且时不待人。
“罢了,你且随我来。”他叹息一声,抚着白须掀开门帘,叶楚悦随后朝里走去。
半露天的屋顶之上,覆盖一层厚重灰瓦,几缕阳光透过瓦缝洒落在地面。
四周墙面因岁月侵蚀斑驳陆离。往里走去,一股热浪夹带炭火金属的气息扑面而来,驱散身上携带的风寒。
中央摆放一台巨大炼铁炉。
炉火熊熊燃烧直冲天花板,散发红橙色的光芒,映照墙面吊挂的各式工具,墙角处静放着形态各异的半成铁制武器。
此时,铁砧上置着一块烧红的热铁,已被捶打得初具剑形。
一旁的乔丰让位,视线落到她身上,两人目光对接的一瞬间,相继点头。
叶楚悦撩开斗笠,薄纱上杏眸亮的发光,瞳孔里倒影出暖融融的黄,长睫颤动。
她素手拉起左旁小锤,举起又迅速下落。一声清脆“叮”响起,铁锤铁块相碰一刹那,迸发出点点火星,犹如流星划过夜空,照得屋内通亮。
另一只手抡起大锤又是一敲。
又是一声响,火光伴随声音一同飞舞,宛如古老鼓乐的前奏。
紧接着是几声连续而密集的“铛铛铛”,此声犹如夏日午后突地劈下的隆隆雷声,雨水细细碎碎,不停敲打青石板,急促有力。
乔丰边观边添木炭,拉风箱,叶楚悦边打边把控火候。
不过一盏茶,热铁由平直到扭曲再到翻折,每一层锻打,铁块纯度便提升一分。就在乔丰以为快结束时,叶楚悦伸手再取一块生铁,置入火炉。
三斤毛铁只能锻得半斤钢,更何况此铁杂质过多,唯控制含碳比例间的差距,方能锻得宝剑几分神似。
见她开始锻打折叠,乔丰嘴里喃喃自语:“折叠一次为四层,两次为八层,若是往上走……”
“怪不得那宝刀纹路仿若天生。”
叶楚悦锻到三次便停下,额间生出冷汗,非她不愿继续,而是这具身子实在过于柔弱。
没有系统加持,打几下便大气直喘,早经不起这番折腾。
剑胚发红发烫,她凝神静气,随即起身将其浸入冷水,两级相碰,胚子滋滋冒烟,亮红转暗红,再到黑色。
淬火后复而回火,加热后缓慢退火,直至完全冷却。
“只能锻打到这程度,若是寻到更好铁料,可更进一步。”叶楚悦弓腰撑住膝盖,腹部一阵绞痛,若非她强忍支撑到此刻,恐怕早就倒地不起。
她朝背后递上剑身。
半晌,未听到身后之人出声。
叶楚悦转身,却见乔丰已是老泪纵横,嘴角微微抽动,泪水随脸上的沟壑纵横悄然滑落,打湿青衣。
“老朽今日算豁出这张老脸了,求恩人出手解救乔家!”他眼底满是懊恼与激动,呜咽一声,“愿将此铺双手奉上,只求能渡此劫难。”
乔丰朝她又是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