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抽过信笺，看着上面四个大字，吾妻亲启，只觉得有些好笑。

裴雁回啊，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你算计不到的呢？

我小心翼翼地扯开蜡封，抽出厚厚一沓信笺，从头看起。

然而第一句话，便让我泪流满面。

可他却说：「书月，别哭。」

15

【书月，别哭。

当你看到这封信，我应该已经被皇帝老儿算计，与你阴阳两隔。

我一生孤寂，唯你是唯一的光，纵使日后荣光满身，我只愿护你一人。

我曾满心欢喜和你相伴一生，却在回门日那天，得知这个世界的真相。

我不信，也做出过一些努力，可是结局却总与雾冥的预言殊途同归。

我不信天，更不信命，若我孤身一人，哪怕同归于尽，都不会让那劳什子话本如愿。

可是我还有你，你是软肋，我不能至你的安危于不顾。

我问过雾冥，裴清怀的父母都是谁，唯我裴雁回一人的名字出现过，而你在话本中，却只是「沈氏」二字。

那时候我便想，能不能利用这个漏洞，将你摘出去。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便证明我成功了。

请原谅我用疏月剑伤你的身，又用胡姬伤了你的心。

我知道你对我用情至深，甚至深到忘记自尊，自轻自贱。

可是书月，这是不对的，你是天空高飞的鸟，翱翔九天的凤，不必为我一人困囿在小小的闺阁。

你合该去看大漠孤烟，山川湖海，聆听沙漠驼铃，风吟鸟鸣。

不必担心胡姬，她和她的夫君真心相爱，却被皇帝的暗探杀害，胡姬找我，是一拍即合。

我们之间未曾有情，我裴雁回此生，唯爱一人。】

……

我点了油灯，一字一句阅读，生怕漏下只言片语。

裴雁回想我们的过去，也期待着我们的未来。

他设想过很多，却在最后统统推翻，最终只留下一句，保重。

我又打开了那封密信，那封离开将军府之后被我刻意忽略了的信。

果然如同裴雁回所说，他和胡姬当真半天情谊都没有。

胡姬和一昆仑奴交好，但跨越种族的爱并不被世俗承认，所以二人决定私奔。

哪知还未跨出过南羌区域，便在途中遭遇皇帝派来监视裴家军的暗探所杀害，昆仑奴拼尽全力才为胡姬争回一条生路，而胡姬也不负他所望，揣着肚子等到了裴家军。

裴雁回怜惜她一个孕妇不容易，想要将她安置到安全的地方去，却被胡姬拒绝了。

胡姬说，雁家军是恩人，她想报恩，然后去找她的夫君。

接下来的事情变顺理成章了，胡姬跟着裴雁回回来，成为那把逼我离开的刀。

他们二人只有恩情，并无私情，裴雁回从来没有背叛我。

将两封信看完后，我长长呼了口气，耐心地将信笺叠好，收拢，重新将其塞回枕头下面，和衣入睡。

裴雁回说他给我留下了一件礼物。

我明天，便要去找这件礼物。

16

京都育婴堂，是由朝廷扶持设立，专门用来养育孤儿弃儿的机构。

就在一年前，这里收到了一位特殊的孩童。

她的皮肤是浅浅的小麦色，长相惊艳，有一双漂亮且深邃的蓝色眼瞳。

育婴堂人来人往，无数孩童被送进来，再走出去，只有她一直留在原地，无人问津。

直到这一日，受了情伤的前将军夫人裴书月，一眼相中了这个酷似胡姬又似昆仑奴的孩童。

「哼，生得跟胡姬一样，都是一副贱人模样。」

这话被有心人听到，都不住咋舌，早闻将军夫人便是因为一位胡姬自请下堂，这孩子落到她手中，能讨得着好？

此时此刻，身为风暴中心的我和孩童，正跪在一座山头，悼念裴雁回和胡姬的衣冠冢。

孩童眨着明亮的大眼睛。

「母亲，这就是父亲和小母的坟墓吗？」

我颔首，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

孩童开心了片刻，而后又幽怨地看了我一眼。

「母亲，你对我明明这么好，为什么要让外面的那些人胡言乱语。」

「因为，母亲得让他们误会啊！」

让他们误会，我恨极了裴雁回，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就连一个肖似胡姬的孩童都不放过。

我要让他们迷了眼，遮了心，在他们最松懈的时候，再来上致命一击。

我知道今日三位皇子会来这座山头踏青，早就在此地设立了连环圈套。

如果真如雾冥所说，话本的结局不可更改，不可违背，那裴清怀的剧情线又该如何书写下去？

雾冥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挠了挠头，或许，大概，能换个人来演？

于是我把小小的孩童推上戏台，并给她取名，裴清怀。

我弯腰看向她，看向她那双澄澈幽蓝的眼眸。

「清怀，准备好了吗？」

小小的人儿狠狠点了点头。

「嗯！」

17

乾历八十五年，皇家发生了一件丑事。

皇帝和他的三个皇子，竟因为一位名为清怀的胡姬大打出手。

诸位文臣咬住批杆子，唾沫横飞地怒骂妖姬惑国。

更有甚至，从鸟不拉屎的塞外找回了雾冥天师，想让他给妖姬也批个刑克六亲的命格。

只是没想到雾冥天师摸了摸头发，艰难地说了声，这女子身上的确有帝星的气息。

雾冥天师从不说谎话，满朝大臣哑口无言。

皇室一天子三皇子顿时喜不自胜，加剧了对清怀的抢夺。

偏生清怀四处留情，将每个男人拿捏得死死的。

我待在后宅，听着春杏不停传来消息。

大皇子给二皇子的马匹做手脚，二皇子给大皇子下毒，三皇子派出美人蓄意勾引，还有皇帝为博美人一笑，正暗中对三个儿子出手。

清怀以女子之身，真正走上了书中男主的道路，主角光环大开，一路顺畅无阻。

我曾私下告诉她，若是不愿，我们可以随时抽身。

可她却对我魅惑一笑，怎么会呢母亲，这是清怀的使命。

我看着她燃烧着熊熊欲望的眼睛，不由也跟着笑。

还真是强大的天道呢，安排好的故事情节，不管如何偏离，最终竟然殊途同归。

我陪清怀在浮浮沉沉的大乾斗了整整十年。

我看她在诸位男子间游刃有余，却能够做到随时抽身。

我看到她击败所有敌手，以女子之身坐稳佞臣的位置。

我看她一手翻云，一手覆雨，彻底击溃大乾留下来的王朝，重新建立新世界。

我有幸见证一位新王的诞生，临走时，她不舍地握紧我的手。

「母亲，真的要走吗？」

我点头。

「你一个人，要去哪里啊？」

我看向远处翻滚的云层和无边无际的晴空。

「到一个，有你父亲的地方去。」

裴雁回啊，仇我报了。

现在，我要去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