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名,又被称之为「雾冥天师」,那个给裴雁回留下六字箴言,还将昆仑奴带到大乾境内的神棍。
他在二十多年前便没了消息,我还道他死了,没想到竟苟在这犄角旮旯的地方。
估算起来这厮最少也得五十岁,竟然还是一副年轻时的模样,看来还真有点本事。
见我一口点名他的身份,雾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头,嘿嘿笑了两声。
过一会儿,他主动凑上来,向我打听京都的消息。
「今年是乾历七十八年了吧,将军府被应该被抄家了吧?」
我满头问号:「什么?」
「将军府啊,裴雁回归的那个将军府,按照时间线来走的话,这时候应该已经家破人亡了,对,没错!」
他肯定地点了点头,我却是被这一棒槌打得昏了头。
父兄给我的来信从没提过这回事,这神神叨叨的雾冥天师究竟在说什么?
我出手抓住了雾冥的衣领,将他拖到身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你再说一遍?」
雾冥涨红了一张脸,喉咙里吐出几个字儿:「男男女授受不亲,你一个姑娘家家,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
我加重力气,一脸凶狠:「塞外书信难通,裴雁回被抄家这事,你怎么知道?」
他被勒得直翻白眼,「我,我算出来的!」
我将他丢到地上,从腰间拔出疏月剑,横在雾冥的脖子上。
「说!不说清楚,别想着出驿站的门!」
12
「其实我不是天师,更不是神棍,你们所在的世界是一本书……」
重新坐回凳子上的雾冥天师,咕咚咕咚喝下一杯茶水,开始娓娓道来。
据他所说,这是一本朝堂文小说。
文章的主人公名唤裴清怀,本是千娇万宠的富家公子哥,却在六岁时全家被卷入朝堂风云。
他那身为大将军的爹被判谋逆,处以千刀万剐的极刑。
他那出身高贵的母亲被押送军营为妓,不堪受辱一杯毒酒了却此生。
他那百年清贵的外祖家受到牵连,罚的罚,贬的贬,其子孙后辈不得翻身。
唯有他,在一片混乱之中侥幸活了下来,从此隐姓埋名,直至弱冠之年,裴清怀靠着一身学识杀了回来,从九品芝麻官一路升迁到当朝首辅,最后更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成为一代佞臣。
雾冥讲到兴起,唾沫横飞,我不动神色地盖紧杯盖,试探问了一声。
「裴清怀的父亲是裴雁回,那他的母亲呢?」
雾冥怪异地看了我一眼,「还能是谁?当然是相府嫡女沈书月了!」
我心里一咯噔,急急问道:「那,那他是否纳了一个胡姬当妾室?」
雾冥想也没想就否决了。
「怎么可能,作者把裴雁回写成了痴情种,全书除了沈书月,一只母蚊子都入不了他的眼!」
「啪」的一声,我手中紧扣着的杯盏摔到地上,溅起的茶汤沾湿我的衣裙。
我终于忍不住了,双手颤抖地站起,两步并一步贴到雾冥的眼前。
「你这番话可曾说给别人听过?」
雾冥一挑眉,「当然没有!」
「当真?」
「当然……或许……大概?」
雾冥脑子转了一圈儿,神色有些不太自然。
「年轻时不慎酒力,被一毛头小儿灌醉,嘴上没个把门儿,不小心把故事说给了他听。」
「哈……哈……」
我捂着肚子笑出了声,眼泪从眼尾哗啦啦流下。
我想起来了。
成亲三天回门宴。
裴雁回早起去买南巷刚出锅的猪蹄,回来的却比往时晚一些。
当时他的神色分明不对,一见面就将我紧紧抱在怀中不肯松开。
我羞赧着说他不看场合,他却莫名红了眼眶,口中振振有词。
书月,书月,你要好好地活。
怪不得他会突然变了性情,出征一趟带回来一个大着肚子的胡姬。
怪不得他会将疏月剑横在我的脖颈,却对胡姬温柔以待柔情蜜意。
怪不得他和我缱绻三年,却始终不肯让我有孕。
怪不得,怪不得……
我用力地擦了一把眼角的泪。
很庆幸,我不是自甘卑贱,裴雁回的爱,一直拿得出手。
13
乾历七十八年秋,我再次回到故土。
迎接我的却是凋敝的秋风,以及空空如也的巷头。
往日人流如织的街道,此刻只有寥寥几人,我抓住一个蔫头耷脑的伙计,问他究竟是怎么了。
哪知这伙计却是一声哭了出来。
「咱老百姓的威武将军,今儿个就要没了!」
我的脑子发出一声嗡鸣,身体的反应却更迅速,抬脚翻身上马,立刻往内城赶去。
此时此刻,裴雁回一身囚衣,手戴镣铐跪在断头台前。
围观的百姓一阵喧闹,并不知道老百姓爱戴的威武镇国将军,会被当众斩首。
负责行刑的官员跷着二郎腿,高声喝道:「午时三刻,就地处决!」
随着薄薄的令箭落地,刽子手大喝一声,刀闸重重垂下。
我骑在马上,隔着人群,一声「不」字哽在喉头,却迟迟没有说出来。
终究是迟了一步。
裴雁回死了。
他死前似乎有所感,视线分明落在我的方向。
我分明看见他的嘴唇翕动,同样没有发出声,可我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书月。
他死前,只喊了我的名。
我浑身瘫软,从马背上径直衰落,众人连忙伸手去扶,周围都是乌糟糟的,我的耳畔却一直萦绕着一道声音。
书月,书月,你要好好地活。
14
再次苏醒,我躺在出嫁以前的闺房。
父兄守在我的床前,见我醒来,不约而同地偷偷抹泪。
「爹爹,哥哥……」
发出声来,我才察觉到嗓音哑得厉害。
父亲摸了摸我的头顶,「乖,好好休息,大夫说你伤到了嗓子。」
可能不止嗓子,还有心。
我沉思片刻,问他们:「裴雁回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兄长扯了扯头发,烦躁地走了两步。
「他不让我们说!」
一行清泪从我眼前划过。
原来,原来他们什么都知道,唯独瞒了一个我。
我屏退众人,躲在房间里抹泪。
连着三日不吃不喝,兄长终于忍不住,偷偷塞给我两封信。
一封是裴雁回的绝笔。
一封是被裴雁回截留下来的密信。
「这是裴雁回留下的,他特意嘱咐,若是你因他的死而不吃不喝,便拿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