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公子呀!这冬燕原来可是我们凤钗记卖得最好的流苏簪子样式!您瞧瞧可是这个?我这还余了最后一根呢!”那人一低头便从自己怀里一堆闪瞎人眼的珠钗里无比精准地挑出了一根递到格温面前。
格温粗略一看,发觉他手中的珠钗正和玉钗记里的冬燕长得一模一样,于是他惊喜地继续问道:“那你们家有没有黑色的冬燕?或者,你是凤钗记的老板,有没有见过别人仿的黑色冬燕?”
那人皱眉噘嘴,眼珠往侧边滑了滑,作深思状片刻,随即答道:“不曾见过。公子这话问得好生奇怪,冬燕便是雪中燕,哪里有黑色的?我行走在这首饰街上好几月也没见过。”
话罢,那人又眨了眨眼睛,上前两步将手挡到嘴边,对格温悄悄说:“一般人戴簪子不仅讲究个好看,还要顾及样式的寓意,这冬燕便是‘春来双飞穿冬去,念起复缠追情落’之意,以燕喻人,讲的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若是换做墨燕,哪有这春去秋来,夏尽冬至里长长久久相伴的情意在呢。公子可是有了心上人?若是有,那买一支冬燕相赠便再合适不过了,我这可比玉钗记里头照抄的好看多了,是实实在在的物美价廉!”
耳边听着这些话,格温不可避免地想起沈流昔墨发白裳,回眸望着自己翩然浅笑的模样。
春来双飞穿冬去,念起复缠追情落。
当真是美极了。
格温兀自品念了一下,垂眸盯着那支白雪一样的冬燕,嘴上却道:“可这些珠钗都是女孩子才会戴的,我要是买回去送给他,他肯定会生我气。”
那人听了这话连愣都没愣一下,立马从善如流地从袄子里薅出了另外一根素白的发簪,铿锵道:“‘宵同梦,晓同妆,镜中华容并蒂芳。朝绾发,暮绾衣,从今世世相依傍。也是夫妻样。’公子不如再看看这支‘朝绾’,通体以岫山冰玉雕琢而成,簪头刻以简洁的凤凰纹样,玉质清透浸白,气质高雅出尘,最适合赠与同心之人。”
格温听他极其夸赞,禁不住上手取过来仔细瞧了瞧,觉得这支朝绾也好看,触手冰凉,晶莹剔透,样式简单,跟沈流昔之前戴的那支发簪很像。
见格温翻来覆去把这支簪子看了又看,那人以为他还在犹豫,便趁火扔柴添油加醋道:“这支朝绾今日得见公子,说明它与您有缘呐!更况且玉人鬓上簪,寸寸相思意,情意所在,公子还在犹豫什么?赶紧下定决心买去送人罢,否则被人抢先可就白白错过了!”
“那我该怎么买?”
格温心里还念着沈流昔口中别人送的玉佩,一下被他说动,忙问道。
“哈哈哈好说好说,这朝绾原价十两白银,而后折价卖五两,今时遇见公子,白银换铜板,不要九百九十八,只要九百九十九!即看即买,满一两返一钱!”
那人一大段话顺口就溜出来了,唯余格温自个理解了半分钟,最后终于明白了它的价格:“我要给你九百九十九个铜板?”
“公子明智!”那人咻的一下给他竖起一根大拇指。
“那好吧,”格温说,“可是我现在没有铜板,你等我一会,我去找来。”
说完,他也不等对方回话,认认真真把簪子递还了回去,然后转身跑走了。
卖簪子的鹌鹑兼蝙蝠:“……”
“忒!没钱去玉钗记干什么!浪费老子这么多口水!真是气煞人也!气煞人也!”
那人原地跳了两下脚,眼瞅着就要变成一只灰扑扑的火鸟了。
话说跑去找铜板的格温,他虽知道人类世界用来换物的钱要以劳动获得,但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才能有这个机会,于是格温在大街上徘徊半晌,决定找个人问问。
只是街上人大多行色匆匆,他寻寻觅觅一刻钟,最后把目光放在了路边一个支幡摆摊的短胡子男人身上。
“你好,我想问问去什么地方才能有铜板拿。”他走到短胡子的烂摊子面前,礼貌问道。
短胡子青天白日听得一人在自己摊前口出狂言,忙不迭抬头看来,却见此人面白唇红,衣着正常,眉目清秀可爱,倒也跟乞丐疯子沾不上边。
他习惯性往后一靠,坐着太师椅上一下一下薅着自己的黑胡子,看着面前神色认真的格温,脑子里冒出来的故事早已经转了山路十八个弯。
莫非这是一位流落街头不谙世事的贵公子哥?
两人互相盯看了半晌,最后短胡子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颇为惋惜道:“我看你细胳膊细腿白白嫩嫩的,定是干不了什么辛苦的体力活,这样,你走到街口左转,再往前走五里路,看见一家张灯结彩花红柳绿的高楼就进去,然后找里面一位管事的妈妈,问她楼里还缺不缺人——你要是进去了,拿的可就不是铜板,是白花花的银子!”
格温想了想,又道:“可是我不需要银子,只要铜板。”
“啧,你怎么榆木脑袋油盐不进呢!拿到银子自然可以换成铜板啊!”
格温信以为真,心中一喜,朝他鞠躬道:“谢谢你,我这就去。”
于是他走到街口左转,又往前走了五里路,不多时就看见了一家张灯结彩花红柳绿的高楼。
那高楼碧瓦朱檐,雕梁画栋,足足建了三四层,依在一颗落英缤纷的垂丝海棠树旁,楼阁半空铺彩绸结灯,以金墨书字的丹红祈福带挂满海棠枝头,正飘在格温眼前。
金碧荧煌的大门对街敞开,男男女女自门口迎着,挽着,互相簇拥着走进楼内,欢声笑语混着丝竹管弦从里面倾泻而出,叫格温好奇得紧。
这是什么地方?看起来很好玩。
他跑过身侧的海棠树,跟在那些男人身后跨过地面朱红的门槛,踏进楼内的一瞬间又被里面的流金溢彩晃花了眼。
楼上楼下铺着一张张红绸绿带,人前人后扬着一目目粉裙青衣,四周皆是一片锦绣天地。楼中人席地而坐,左拥右抱,听歌赏舞,饮酒作乐,玉阶彤庭纷华靡丽,洋溢着无数格温看不懂的纸醉金迷。
倚在木扶手上的妃红衣裳悠悠地摇着手上镶金嵌银的圆绣扇,目光落在楼下寻欢作乐的人堆里,忽地瞥见了一位站在门口呆愣愣的公子哥,还以为来了什么新的冤大头,忙不迭从楼梯上跑了下来。
“这位公子怎么不进来玩呀!第一次来也不打紧的,看看我们楼里都有哪些姑娘合您心意,您随意挑就是了。”妃红衣裳飘飘然从楼那边飘到了楼这边,极其客气又热络地试图将格温引进歌舞升平的内庭。
谁知格温却摇了摇头,对她说:“我是来找一位管事妈妈的。”
“管事妈妈?我就是呀!”妃红衣裳扑扇了两下绣扇,眨眨眼道。
格温回想了一下好心人教过的话,继续问道:“那楼里还缺不缺人?”
几个字一出,对面妃红衣裳的绣扇硬生生卡在了半空,仿佛空气都凝滞了一秒。
下一刻,一只涂脂抹膏的手毫不客气地捻着格温的下巴将他的头往左晃了一下,又往右晃了一下,如此反复两遍,最后松开手,淡淡道:“金发碧眼,清秀可爱,肤质细腻,瞧着乖乖软软的,倒也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
“琴棋书画歌酒舞乐,会哪一样?”
“……都不会。”
他只会飞和喷火。
“那就买身不卖艺吧。”
她见怪不怪道。
“想来我这儿赚银子也不是不行,说说你有什么苦衷吧,我两只耳朵都听着呢,不许撒谎,尤其有什么杀父仇人生死之敌一类的,必须明明白白给我讲清楚,否则就算你躲入了我这儿,将来东窗事发我也不会保你。”妃红衣裳一边说话一边重新晃起了扇子,簪满珠钗的脑袋高高一抬,眼神矜贵又傲慢。
格温点头,乖巧道:“我叫格温,想要九百九十九个铜板。”
话音落下十几秒没有再继续。
片刻,妃红衣裳终于低下了她高贵的脑袋,诧异地看向他:“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