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了。夜里的白霜自行融化在园子的阴暗角落里,青草从蜷缩和僵硬中直起身来,轻柔的风掠过它们。一片寂静,它变成了图像,沐浴在阳光下,正行走在中午一条空荡荡的公路上,伴随着那些成双成对的、色彩斑斓的蝴蝶,它们突然从空虚中冒出来,看样子向后在靠近,每次都贴着那个行走的人那样近,以至于这个漫游者——在这些瞬间,他确实把自己看成这样一个人——以为在自己的耳际听见了翅膀的振动,同时也传递到他的脚步上。他走进那家几乎没人住过的房子里的时候,继那座郊区教堂正午的钟声之后,首先也听到了从西边那个邻近的地方(和这里其他地方一样,它没有什么过渡和间隔空间,从大街的另一边就开始了)传来了那样的响声,听上去真真切切:在召集四面八方所有零零散散的人。一个梦想图像又浮现在眼前,一座座荒芜的石山包围着坐落在盆地深处的大城市巴黎,从所有圆形山顶和山坡那无声的朦胧中,突然传来了那些宣礼员60洪亮的呼唤声,回响在这座城市上空。他不由自主地从他正在书写的字行上抬头望去,并且和外面那只猫一起穿过花园,穿过一条长长的、呈弧形的对角线,这时他想起来,曾经有另外一只猫每次都提示天开始下雨了,因为哪怕是最细小的雨点滴在它身上,它都会从很远的地平线上疾奔到屋檐下。他的目光四处巡视着,好几个星期以来一天又一天地观察着,那只硕大的梨子作为花园里最后的果实依然挂在那空荡荡的树上,手掌立刻就可以感受到这果实的沉重;在马路那边,在那个邻近的地方,一个黑发中国女孩背着色彩鲜艳的书包,穿过栅栏也不疲倦,抚摩起那只浅蓝色眼睛的阿拉斯加犬(他并没有听到那狗的呜呜声,可在他的想象中,那叫声越发持久);再放眼看去,透过两条大街联接点上的房子间隙,一辆开过去的火车瞬间反射着阳光,长短像一个单词,“单音节”似的照耀着路基上的小草。这时,他瞥见车厢里有一个空位子,座位被刀子划破了,并且被精心修补了,在那个僵硬的塑料制品上一针接着一针地绣着十字花,接着又缝合起来,他觉得自己被那只绷紧线的手抓住了。于是,他的死亡掠过他的额头;他盯着他们看,他们也盯着他这个无所事事坐着的人,神情充满理解,和他们生前迥然不同。在一天里,还能够做什么,发现什么,认识什么,重新找到什么呢?你们看一看:没有永恒之王,没有生命之王(哪怕只是一个“秘密的”)——却有日子之王!只是奇怪的是,在这点上,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就足以把他从那专横的皇座上拉下来。那个路人从巷子里逍遥自在地走出来,将大衣搭在胳膊上,停止了拍打自己的衣兜,并且很快又掉头回去。面对他,他的同行突然变得难以自制。停下来吧!但是毕竟处在心醉神迷之中,他无法再求得内心的平静:瞧那儿,乌鸫那黄色的鸟喙!林荫路尽头的棕色边缘上,锦葵花依然在独自绽放!那片用一条看不见的线牵动着的物体在降落时仿佛又要向着太阳升去,原来是一只熠熠发光的风筝!地平线上黑压压地堆满了如此巨大却又不知所云的词语!停下来,安静!(心醉神迷对他来说就是恐慌。)但是句号,结束,它——阅读、观看、同在图像中、这个日子——不再继续了。现在是怎么回事呢?突然间,在心醉神迷中形式和颜色的跳跃行列之后,夜晚尚未到来之前,死神阻断了通往这个日子的道路。一发命中,瓦解所有狂言妄语。照此说来,还有比成功的日子的思想更愚昧的吗?难道试论成功的日子不是要以一种完全不同的态度,即名副其实的黑色幽默态度彻底从头开始吗?难道为这个日子的成功连根线条,甚或是迷宫式的线条都画不出来吗?但这不就意味着,这种试论如此一再重新开始也是一种可能,它特有的可能吗?这种试论是必不可少的。这个日子(“日子”这个物)在当下这个阶段成了我不共戴天的敌人,不可能转换成一个对我富有裨益的志同道合的人,一个闪闪发光的楷模,一种持久的芬芳,那种对“成功的日子”的指责更多是些魔鬼般的东西,是恶魔,是混淆一切;一种纱巾舞,其后却什么都没有;一种引诱人的绕口令游戏,可之后随即就会被打上结;一种指引方向的箭头,可一旦跟从就会陷入圈套:或许吧,情形就是这样,只是它对我来说是不可想象的,因为时至今日我也许在试论这个日子的成功时经历了这一切失败,我没法说,现在也无法说,始终都无法说,有关成功的日子的思想是空想或者胡闹,所以,这也有可能就不是那么回事。但无疑我可以说,这个思想事实上就是一个思想,因为它不是我从书本里信手拈来或者冥想出来的,更多地是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在艰难困苦的时候,生机勃勃,每一次都使我深信不疑,那种充满幻想的生机勃勃。这种幻想就是我的信仰,而且这个有关成功的日子的思想就是在它那炽热的瞬间成形了,同它一起经历了无数次沉船,而每一次过后的第二天早上(或者下午),它都会富有生机地照亮我向前,就像莫里克61那首诗歌中一朵玫瑰“向前照亮”一样,而我借助它就能够一再重新开始,一定要尝试这个日子的成功——哪怕最终表明,这种结果是空洞或者干瘪的;因此,至少对所有的未来而言,这徒劳而执着的努力成为多余,那么这条道路也许对完全不同的东西会畅通无阻?再说这个经验也会持久存在:正是这个日子中的一无所获(在这里,甚至连变换的灯光都没有参与其中,也包括风,包括天气)却预示着最大的收获。一无所获,又是一无所获,还是一无所获。那么这个一而再再而三的一无所获有什么意义呢?它的意义非同小可。它与其说跟一无所有息息相关,倒不如说对这个日子而言有更多的可能,很多,非常多,对我,同样也对你。这里关系到:我们这些日子的一无所有,现在有必要让它“硕果累累”了。从早到晚(或者也包括午夜?)。我重申:思想过去是光芒。思想现在依然是光芒。
那个无名森林池塘的幽暗。雪云飘浮在巴黎大区的地平线上。铅笔的味道。落在“宝塔电影院”公园岩石上的银杏树叶。韦利济火车站最上层窗户里的壁毯。一所学校,一副儿童眼镜,一本书,一只手。太阳穴上嗡嗡作响。在这个冬天里,鞋底下第一次响起了冰冻强有力的咔嚓声。他看到了铁路涵洞下的光线那特殊的材料。坐在靠近草地的禾草堆上看书。在将树叶耙成堆时,突然嗅到了一丝类似于这衰退年份的气息。当火车驶进站时,它发出的响声一定是“碰击”声(而不会是“敲击”声)。最后一片从树上落下的叶子不是“沙沙响”,而是“啪”的一声。一个陌生人和他下意识地互相打了声招呼。那个老太婆又拉着自己的购物车去郊区周末市场。一个外地司机在这个偏远的地方很常见地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走下去。然后在森林里是那条路慢慢变绿了,昔日他和父亲走在这条路上,每次都要商量点事,在父亲的语言中,它甚至有一个名字,zelena pot,就是绿色大道。再就是临近郊区乡村教堂旁边酒吧里那个退休的人,祖父的表链从他的肚子上伸进裤兜里,呈一条弧线。而且有一次,他故意对一个年老的当地人那恶狠狠的眼光视而不见。这就是众所周知的“感谢打扰”(而不是不满):这样的转变一下子就成功了。可是后来,为什么在愉快的下午里,突然对接下来的日子,对这个日子彻头彻尾地感到恐惧呢?仿佛对面临的时刻来说再也无法渡过难关了(“这个日子将要和我一刀两断!”),再也没有出路了?那梯子靠在秋冬之交的树上——然后呢?各种蓝色的鲜花深陷在铁路路堤的草丛里——然后呢?停滞,惊慌,一种毛骨悚然,而无止境的缄默驱赶走了那明朗的宁静。伊甸园在燃烧。与之相反,或者为了这个日子的成功,现在又表明了,没有什么办法。“噢,早晨!”惊呼,没有效果。阅读结束了,日子到头了?话语表达到头了,日子到头了?而这样的缄默也排除任何祈祷,除非有那样一种诸如“让我回到早晨”、“使我回到当初”、“叫我重新开始”不可能的话语。谁知道,是不是有些谜一般的自杀暗暗地成为这样一种尝试日子成功的结果呢?这种尝试是以高涨的热情开始的,并按照那臆想的完美-线条在进行。然而,我的这个日子的不存在,它不是从另一方面告诉我什么了吗?我的内心里存在着一个错误的秩序?我天生就不适合这整个日子?我不许在夜晚去寻找早晨?或者允许?
他曾经让一切重新开始。这个日子过去整体上是什么样呢?当时,在高高位于巴黎大区上方的郊区火车外切道上,那个有关成功的日子的思想在他的心里又复活了。那样的炽热之前是什么,之后又出现了什么呢?(“Ausculta,o fili62,听着吧,噢,儿子”,博登湖畔教堂里的天使说,在那儿,黑色砾石上的石灰线已经为他临摹了贺加斯那“美丽优雅的线条”。)——先前所发生的,他这样回忆道,是一个噩梦的夜晚,那是在巴黎南郊一个平时完全空着的房子里的床垫上度过的。这个梦看上去就存在于一个彻夜的、静止的图像中。在这其中,伴随着始终不变的暮色和无声无息的空气,他发现自己被放逐到一个光秃秃的摩天山岩上,孤苦伶仃,要度过余生。随之所发生的,独一无二,而且它持续不断,心跳接着心跳,被世界遗忘的状态,笼罩在这个星球上的麻木不仁,是一种愈加炽热的渴望风暴,在自己的心里。但是终于苏醒过来时,看样子,仿佛正是这样一种彻夜的渴望将他的失落感燃烧殆尽了,起初无论如何如此。在那半是枯竭的花园上方,天空一片蔚蓝,很久以来第一次这样。他踩着舞步使自己从眩晕的感觉中得以解脱,“这个眩晕者的舞蹈”。他觉得眼前变得郁郁葱葱:花园围墙边的柏树。在悲伤和绿色的征兆中,他开始了这个日子。“没有花园我会怎么样呢?”他心想着。“没有花园,我就再也不想苟且人生了。”痛苦一直还在胸口作祟,一条龙,它在那里吞食着。麻雀落在灌木丛里,又一次恰到时机的鸟儿。他看到一架梯子,想要爬上去。在排水沟里,泥瓦工的标准木杆在游动,后面远处街道上,一个年轻的女邮差推着她带有黄色邮包的自行车。他没有读出“私人住地,禁止入内”,而是看成了“……禁止爱”。那是上午晚些时候,他让这个地方的寂静在行走时钻过那张开的手指。太阳穴,鼓起来的风帆。他今天还要结束一篇关于翻译的文章,终于也有了这样行动的图像:“这个译者感觉自己不知不觉地取得了成功。”工作还是爱情?去工作,就是要重新找到爱情。在那家北非酒吧里,那个站在柜台后的男人正说着:“噢,愤怒!哦,绝望……”,而一个女人进来时说“今天这里闻着不像蒸丸子,而像五香杂烩”,店主回答着“不,那不是五香杂烩,那是回归的太阳——感谢太阳。”赋予我这个日子,让我融会于这个日子。经过漫长的乘车路途,先是穿越城市南郊,然后又是西郊,漫步走过克拉马尔和默东森林,坐在露天一张桌子旁,停留在森林池塘岸边,翻译的草稿已经完成,而他写完最后一句时就宣布对此弃之不顾了:“不要自信满满地盯着这本业已存在的书,要向前看,把目光投射到那没有把握的事物中!”看样子,仿佛马路边上的草莓在注视的目光下变得通红似的。“风接受了它。”他想起了那只乌鸦,它嘶叫着进入他那孤独的梦中,“犹如一个反坦克导弹发射器”。到了下一个森林池塘边,他在钓鱼者酒吧的露台上吃了一个三明治。天下起了毛毛细雨,像纺线一样,仿佛它自得其乐。然后,就在正下午,开始了那次绕着巴黎外围高处的火车旅程,先是朝东,之后迂回往北,返回时又迂回往东——就这样,他仅仅在一天里就几乎绕着这个世界都市转了一圈——,其间,那个有关成功的日子的思想又复苏了,不,“复苏了”不是正确的词语,而必须称作“转变了”:其间,对他来说,那个有关成功的日子的思想已经从一个生存的思想转变成写作的思想。这个同时还在依然遭受那个噩梦夜晚之痛的心变得无比宽阔,就像俯瞰着“塞纳河高地”的情形一样(突然可以感受到那个行政区叫什么了)。幻想?不,真实的生活元素。那然后呢?现在,半年之后,秋冬之交,他回想起来,在经历了那样一个“目光投射”无比明亮的光芒之后,拉德芳斯区63旁边那个阴暗的、地下的路段简直就让他欢欣不已。在圣拉扎尔站64的回廊——用法语标识,直译出来叫做“孤独的脚步大厅”——里,他轻松愉快地听凭下班人群的拥挤和冲撞——事实上,他有一种处在下班高峰的感觉。在歌剧院旁美国运通公司的办公室里,他为自己争取到尽可能多的现金,之前一条长队里等着,怀着一种少有的、并非感到不快的耐心。他对这个办公室洗手间的宽大与空旷感到惊讶,在里面多待了些时间,四下看了又看,仿佛在这样的地方有什么可以发现似的。作为人群中的一员,他站在圣丹尼斯大街一家酒吧的电视机前,那儿正在放世界杯比赛,而此时此刻,他才想起自己心里不是滋味,因为他没有真正地如愿以偿,每每避免目光投向街道两侧房子的走廊深处和后院,那里聚集着成群结队的女人——看样子,好像这个可能忽视的行为也属于这样一个日子不可分割的部分。那后来呢?看样子,好像对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他都失去了记忆,唯有这样一个时刻还留在心里,那是晚上晚些时候,他膝盖上坐着一个孩子,在一张类似的学生书桌旁,时而忙着修改自己翻译草稿中的词句——记忆中浮现出一个双手变幻出不同凡响的图像——,而且对夜晚的时刻产生了影响。当时,我坐在一家花园酒馆里,和你对面的人无意间进入叙述中,而这种叙述成为可能最柔和的敞开心扉,或者是从另外的你出发,与我自己同行。这个日子始终铭刻在心,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像是火车那巨大的S弯道,只能够俯瞰,但在整个内心里感受到了,是所有弯弯曲曲的道路中最美妙的,平行于下面深处塞纳河的蜿蜒,只是蜿蜒得更加广阔;一个月后,在泰特美术馆65一个寂静的角落里,又在贺加斯调色板上的褶皱里找到了;又一个月后,在秋季波涛汹涌的博登湖岸边,出现在砾石的白色纹路里;此时此刻,又与我桌上的铅笔一起朝着一个方向奔去:这就是那个日子留下的轮廓。它的颜色半明半暗。它的修饰词,如同它给予我的那个思想,不言而喻就是“神奇”,这个词,在孤独地经历了那个夜晚的磨难之后,它的主导词就是“同在”。
那么试论成功的日子这个思想本身就是个成功的日子吗?
那是夏天前,燕子飞翔在花园上空,“那么高!”,我感染着一个年轻女人拉一拉草帽弧形帽檐的愉快,圣灵降临节66已经生动地展现在郊区夜晚的风中,樱桃树立在轨道两旁,上面挂着红彤彤的果实,那熟悉的公园得到了“胜利脚步公园”的美名——现在是冬天,比如说,我可以证实,它就显现在昨天那一再反复的行车曲线上,显现在铁道的护栏上,是浓雾弥漫的埃菲尔铁塔前那林间葡萄藤开着的灰色的花,是从拉德芳斯远处的尖塔旁一闪而过的白浆果,是从圣心教堂穹顶那只可感受而模糊不清的白色旁一闪而过的金合欢刺。
又一次:这个日子因此就是成功的吗?
没有回答。
我认为,不,我明白,凭借想象:有多少事情会和这个日子息息相关呢,唯独和这个日子。而现在,在我的生命中,在你的生命中,在我们俩的时代,就存在着它的时刻。(“We lost our momentum”67,一个棒球队队长这么说,这支球队差点就赢了他们的比赛。)这个日子在我的掌控之中,就我的时间而言。如果我不是现在对这个日子进行尝试的话,那么我就永远地错失了它的可能,毕竟我这样认识到,越来越频繁地,怀着越来越大的怒气,针对我自己,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所度过的那些日子有越来越多的瞬间要告诉我什么,可我却越来越少地去捕捉它们,特别是珍惜它们。我不得不再次重申,我对自己感到愤慨,因为我没有能力抓住地平线上会让我抬头远望和心灵平静的光芒(进入平静,致信人保罗这样写道);因为写字台上杜鹃花的蓝色,开始阅读时还是中景,而翻过几页后已经成为辨不清位置的一个模糊的点;也是因为黎明破晓时,在花园灌木丛里,乌鸫那寂静的身影刚刚还是“那汪洋大海上这个日子之后夜晚小岛的轮廓”,可在钟摆滴答的瞬间就再也什么都不是了——没有意义,被遗忘了,被背叛了。是的,事情就是这样:随着岁月的流逝——那一个个瞬间越使我感到自己富有,就越强劲地冲着天空叫喊——,我看到自己是一个背叛我这个日子的人,日复一日。忘记日子,忘记世界。我一再重新打算要忠实于这个日子,依靠帮助,借助那些瞬间之力——“珍爱”,占有,这就是你用于“现在”的词语——,因为我想要抓住它们,思考它们,保存它们,而且天天如此。当我还没有避开它们时,就已经将它们完全忘记了,如同是要惩罚我否认它们,而这种否认无非就存在于我对它们的回避之中。这个日子意味深长的时刻越多,那么对我产生作用的时刻就越来越少,是的,就是这样的表述。今天一大早在狭路上听到那些孩子声音的时刻:它什么作用也没有产生,它在下午此刻,在带来降雪的云团涌向大陆时也没有什么效应——于是我觉得,那冬天的森林让它们“变年轻”了……难道这样说我要试论这个成功的日子的时机不就逝去了吗?我错过了那个时刻吗?我或许倒“应该早点起身”吗?这也许符合这样一个日子的思想,与其说是试论,倒不如说是赞美诗形式,一种也许事先徒劳的祈求?日子,对我产生些许作用吧,越多越好,穷尽你的所有。让我听到那柳叶长矛在穿过空气后落下时的嗒嗒声;让我看着那个左撇子窗口官员吧,他埋头在自己的书里,又一次让我等车票;让我领略门把手上的阳光吧——让我有所作为吧。我成了自己的敌人,毁灭了我这个日子的光芒;毁灭了我的爱情;毁灭了我这本书。这期间,我的一个个时刻越发经常地听起来像一个个纯粹的元音——“元音”:还有另外一个词语用于这样一个瞬间——,我就为之越发稀少地找到那个相应的辅音,因为在我看来,有了它,那些元音才会使这个日子生机勃勃地继续下去。那条沙子路尽头好像通向那个无名的池塘:啊!立刻就慢慢消失了,好像从未有过。神圣的东西,或者你,那个“比我强”的东西,它昔日是“通过那些预言家”说的,然后是“通过子子孙孙”,你在当下不是也完全通过这个日子说吗?那么我为什么不能把这种如此通过这个日子所说的东西抓住、领会、继续传下去呢?我相信这样要依靠想象,我知道随着每个时刻都要重新开始说。“它现在存在,它曾经存在,它将来依然存在”:为什么就不能像当年谈论“上帝”一样来谈论我今天的日子呢?
在这个成功的日子里——试论这同一日子的编年史——,那一粒粒小露珠落在乌鸦羽毛上。和往常一样,有个老妇人站在售报亭里,说着心里话,尽管和昨天不是一个人,并且早已买好了报纸。花园里那个梯子有七根横木,它是应当走出自身的完美化身。郊区那些载重汽车上的沙子显示出圣日耳曼德佩区门面的颜色。一个年轻女读者的下巴碰到了脖子。一个铁皮桶拥有了自己的形式。一个邮筒变成了黄色。那个市场里的女人把自己的账单写到手心上。在这个成功的日子里,一个烟头在排水口里滚动着,同样,一只杯子在树墩上冒着热气,在昏暗的教堂里,一排椅子被阳光照得通亮。咖啡馆里那几个男人,甚至连那个爱吵闹的孩子,都沉默了好一阵子,那个外地人也和他们一起沉默了。在我的工作中变得敏锐的听觉同时也敞开了我对周围的嘈杂声的心扉。你的一只眼睛比另一只小,那只乌鸫跳过丛林灌木,而我在最下面的树枝向上弹起时则想到了“上升气流”这个词语。最后甚至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在这个成功的日子里,一种习惯将会停止,一种想法将会消失,我将会感到吃惊,因他,因你,因我自己。并且除了“同在”还会有第二个主导词占上风,就是“和”。在房子里,我将会发现一个直到此刻被忽视的、“人们可以居住!”的角落。在拐进一条巷子里时,“我在哪里呢?我还从未来过这里!”将会成为闻所未闻的时刻,同样,面对矮树篱里那半明半暗的中间部分,将会出现“新世界!”开拓者的感觉,在一小段超越了那习以为常的东西的路途上,回首望去,将会发出“我从未见过它!”的呼叫。你的平静同时将会是一种惊讶,如同有时候发生在小孩身上一样。在这个成功的日子里,我将会完全充当它的媒介,和这个日子朴朴实实地共同走去,我将会被太阳照耀,被风吹拂,被雨淋湿,我的动词将会是“听任自便”。你的内心同样将会变得多姿多彩,犹如在这个日子进程中的外部世界一样,而奥德赛的修饰词,也就是那个“四处漫游的人”,你将会在这个日子最后把自己翻译成那个“多层面的人”,这样的多层面将会在你的内心里舞动。在这个成功的日子里,这个主人公也许会“嘲笑”他的不幸(或者至少在第三次发生不幸时开始笑起来)。他也许会处于那些形式的包围中——哪怕只是落在地上各种各样的树叶也罢。他的我-这个日子也许会敞开为世界-这个日子。每个地方也许会获得了它的瞬间,他也许对此可以说:“事情就是这样。”他也许会和他的死亡达成了默契。(“死亡从未破坏过这个日子的兴致。”)他对所有东西的修饰词也许会是一个永久的“面对”,面对你自己,面对一朵玫瑰,面对沥青路,而物质,或者“物质性”?也许会向他呼喊着创世,没完没了。他也许会欣然为之,也许会开心地什么也不做,而在这期间,也许背上的重负会给予他温暖。一瞬间,“投去一个目光”,说出一个词语的工夫,他也许会突然变成了你。在这个日子最后,你也许会呼唤着一本书——远远超过了一本编年史:《成功日子的童话》。到了最后的尽头,也许还会出现那伟大的遗忘,也就是这个日子必须成功……
你曾经历过一个成功的日子吗?
每个我认识的人都经历过一个,通常甚至经历很多。对一些人来说,只要这个日子不是太长就满足了。而另一些人则会说:“站在桥上,天空在我头顶上。早上和孩子们一起笑,观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观察能带来幸福。”对第三种人而言,那条他刚刚穿过的郊区马路就意味着这样一个“成功的日子”,因为他的行走伴随着外面钳工车间那巨大的钥匙上挂着的雨滴,伴随着一家院里那根竹子的愤怒,伴随着一家厨房窗台外面三个装着橘子、葡萄以及削了皮的土豆的盘子,伴随着那个又停在司机房前的出租车。对于那个“渴望”这个词时刻不离口的神甫来说,在他听到一个友善的声音的时刻,日子就被看作是成功的。而他自己不也总是不由自主地向往那样一个时刻吗?在这个时刻里,只有一只鸟儿围着树打转,一个白色的球卧在灌木丛里,那些学生坐在站台上沐浴着阳光:“此时此刻,这就是一整天了”。当他晚上将这个逝去的日子呼唤到记忆中时——是的,这是一种呼唤——,通常仅仅一个瞬间那些东西或者地点就会作为相应的名字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就是这样的日子,那个男人推着童车在树叶堆里蜿蜒前行”,“就是这样的日子,那个园艺工人的钞票夹杂着草茎和树叶”,“这是那个咖啡馆空荡荡的日子,里面的灯光随着冰箱的轰隆声跳闪着……”那么为什么不满足于这个成功的唯一时刻呢?为什么就不能断然地将这个时刻宣布为这个日子呢?
翁加雷蒂68“我照亮自己/用那个无法比拟的东西”诗句的题目叫“早晨”:这两行诗也可能描写的是“下午”吧?完成的瞬间或者完成的时刻真的足以让你在最后会忽略那个永恒的问题,即你这个日子是否又一次失败了?试论这个成功的日子是不可能的——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满足于试论“这个不算完全不成功的日子”呢?难道有你成功的日子吗——难道那幻想,无论他在其中多么富有和神奇地驰骋,不是都有那种如同面对一个陌生星球的恐惧相伴吗?在你看来,通常你那失败的日子对你来说就是地球这个星球的一个部分,作为一种方式,是一种或许令人可恨的家园。这样说来,仿佛这里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成功的;即使有的话,在优雅中?在仁慈中?在优雅和仁慈中?毕竟会有的——这样的成功如今恐怕造就的不是某些不该得到的东西,受之有愧的东西,也许彻底建立在牺牲他人为代价的基础上?为什么我在试论“成功的日子”时,此时此刻却想起了濒临死亡的祖父呢?他在弥留的日子里只是一个劲地用手指在房间墙上抠来抠去,一个时刻接着一个时刻,越抠越深?一种个别的成功,在持续和共同的失败和遗失中,它算作什么呢?
并非一无是处。
这个日子,对此我可以说,它是“一个日子”,而那个日子,我就是那样煎熬过来的。在漆黑的清晨。人们迄今是怎样度过了自己的日子呢?在那些古老的小说中,怎么会这样常常来描述“许多日子逝去了”:“许多日子成为现实了”?这个日子的背叛者:我自己的心——它将我从这个日子里驱赶出来,敲击着,把我从中捶打出来,集猎人和猎物于一身。安静!再也没有隐藏的想法。那双花园工作鞋里的树叶。挣脱那个思考的牢笼,保持沉默。在那棵苹果树下弯下腰,走进禾草堆里。这个禾草堆里的读者。这些东西齐膝高为他围成了一方天地。而且他准备好每天受到伤害。脚趾叉开。“花园的七天”,《堂吉诃德》那没有写完的结局会这么叫。存在于花园里,存在于地球上。地球旋转的进程是不稳定的,所以那些日子也不一般长,首先是要分别看山脉对风的阻挡。这个日子的成功和放任;将放任当作行动:他让雾霭在窗前飘去。他让屋后的草随风飘荡。让阳光照耀着自己也是一种行动:现在我让它温暖我的额头,现在让它温暖眼球,现在让它温暖膝盖——然后便是肩胛骨之间毛茸茸的温暖!向日葵的脑袋一味追随着这个日子的光芒。将这个成功的日子与约伯的日子比较一下吧。不是“珍惜这个瞬间”,它应当更准确地叫做“牢记”。这个日子的进程,正好连同它的狭隘,已经让人意识到了——这不就是一种转变吗?——,对我来说则意味着我是什么样儿!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可以比拟。中断你没完没了的不安,在逃遁中会安静下来。由于在逃遁中安静下来了,那么就会去倾听。我在高处倾听着。是的,“在耳朵里的高处”,一只麻雀的叽喳声穿透了那噪音。一片树叶落到远处的地平线上,悄然无声,在我的心底里听成了铃声。仔细聆听:犹如那些开锁匠聆听着用自己的万能钥匙打开锁子时的碰撞声。我此刻觉得那只变慢飞行的乌鸫在矮树篱笆上的三级跳好像嗡嗡地发出一种旋律。同样有这样一些人,他们在阅读一本书时也会陷入哼唱中。(从读报读者那儿,你最多可以想象出一声口哨,穿过牙缝。)“你们在倾听中变得迟钝了”,充满热情的保罗在一封致全体教徒的信中这样呵斥道,而在另一封里:“词语较量是完全无用的,对听者是场灾难。”这个纯粹的声音:要是我一天里能如愿以偿地达到这个纯粹的声音多好啊!可是比起倾听来,更多要牢记的也许是那纯粹的在场,就像毕加索最后一任太太所称道的,她什么都没有做过,无非就是在他工作时“在场”?成功的日子,艰难的日子!在耙花园落叶时,突然有一根毛茛闪现出光芒,从那褐色的落叶堆里,闪现出蜡烛光一般的黄色。颜色变暗,形式变亮。在那个依旧冰冻僵硬的阴暗角落里,我听见自己此刻在行走,就像当年杂草丛里一样。抬头仰望时,天空显现出拱形。什么叫“雪云”呢?白茫茫一团,其中夹着一道淡蓝色。欧洲榛子在手掌里互相碰撞出咔嚓声,三个。在希腊语中,曾经有一个词语用于“我存在”,这个词语不过是个拉长的O,比如在这样的句子中就可以找得到它:“只要我存在于世界上,我就是世界之光。”那个用于正好穿过柏树的东西的词语,就是“光波”。用正确的词语眼睛去观看和继续观看。开始下雪了。下雪了!Il neige 69!沉默。它在沉默。他在那些死者的影响下沉默。不是“他(她)死去了”一定得这么叫,更多是:“他,她,那些死去的人,只要我对他们置之不理,他们就会让我死去!”同时还有对结结巴巴的愿望。他执意要结结巴巴。在郊区,一切都是那样“独有特点”(一个郊区行人的词语)。在那辆卡车后面,那个垃圾工单腿站立着。马路上那些有规律的拱起叫做“减速带”。也许这样一个日子期限根本就不构成一个影响广泛的模式,不过是自成模式而已,——这会让人高兴?午间休息时,我和屋顶上的工人一起从屋脊上踩着木板走下来。我甚至不该一整天都待在家里,蜗居在里面无所事事?这个纯粹蜗居的日子的成功?蜗居:坐着,阅读,抬头望,在无所作为中引人注目。你今天做什么了?我听到了。你听到什么了?哦,房子。啊,在书的帐篷下。你为什么现在走出房子呢?你不是有书陪伴着待在合适的地方吗?为了在露天里牢记那些已经读过的东西。看看房子里那个角落吧,它就叫做启程:一只小箱子,一本法语字典,鞋子。那个乡间教堂的塔楼里又响起了钟声:它的音量现在正好与正午不相上下,在那昏暗的小窗里,只能感觉到它们忽闪忽闪的影子,好像从轮辐里发出的一样。在地球深处,有时会发生地震,那种所谓“缓慢的”地震,而正像人们所说的,这个星球在其中反射;“钟摆运动”,地球的鸣响。一个男人和一个背书包的孩子的剪影晃动在铁道涵洞里,就像一个男人骑着一头驴似的。又是歌德那句格言,人生苦短,但日子漫长,玛丽莲·梦露不也有一首歌吗?她这样唱道:“One day too long, one life too short……”70还唱道:“Morning becomes evening under my body.”71那个明快的省略句,那些最后落下的悬铃木叶子这样描述它:在我这个试论过的成功的日子行将结束时,它应当赋予那样的线条——缩写!贺加斯那“美妙的线条”事实上并没有刻画进调色板里,而更多是绷在上面,犹如一条成弧形的曲线,或者一条鞭笞的绳索。这个成功的日子与那简洁性。(此外想要推迟结束——仿佛我,恰恰是我自己,伴随着每每添加的日子,可以从试论中学到更多的东西。)这个成功的日子与那愉快的等待。这个成功的日子与发现的自我迷失。早晨的寂静生活——下午的纷乱:只是一个假象规则吗?千万别让这样日复一日的假象规则所左右!再次引证保罗的话:在他那里,“这个日子”就是审判的日子——在你那儿呢?这个有尺度的日子;它不会是矫正你的标尺,而是让你引以为戒;你是它的臣民。谁在这儿对谁说话呢?我在对我自己说。下午那乌黑的寂静。孩子们在奔跑,依然如故,在风里。一如既往,在那高高的上方,在那里,那些悬铃木球形花摇来摆去:“心与之相印”(出自法语)。一如既往,你我现在会身处那沙沙声中,比如那枯萎的橡树灌木丛。如果没有这沙沙声,那我们会是什么呢?什么样的词语适合它呢?赞同(无声的)。沙沙声,留在我们这里吧。伴着这个日子同行——和这个日子一同说话(同源性)。在全巴黎最高处的那条弯道上,在圣克洛德和叙雷纳之间,大约在黄金谷车站附近,那个日子发生了什么呢?它变得摇晃不定。当时那半明半暗的闪光,在夏日的天空上燕子掉头的情形,而现在是黑白蓝相间的时刻:喜鹊和冬日的天空。几天前,在圣日耳曼德佩大街凯旋门上方,最后的晚餐上,又是福音传道者约翰的肩膀、脖子和脑袋上那个S线条,他整个上身紧挨着他的主耶稣,俯在餐桌上——和所有的石刻人物一样,他的脸也被革命给敲掉了。这个成功的日子与再次对历史的伟大遗忘:取而代之的是那个菱形图案,那个无边无际的菱形图案,人的眼睛的菱形图案,在大街上,在地铁通道里,在火车里比比皆是。沥青的灰暗。夜空的深蓝。我这个日子的颤抖,那持续不断的东西?把你的脚印留在站台雪地里的鸟足印旁。有一次,当一滴雨滴进我耳朵里时,一个艰难的日子浮现在眼前。太阳落山时木头台阶上的鞋刷。一个第一次写出自己姓名的孩子。直走到第一颗星星出现。不,范·莫里森在他的歌里唱的不是在山里“钓鱼”,他唱的是观察鸟儿,歌名叫“out all day”72。他让自己的舌头歌唱,他的歌,刚一开始就已经结束了。溅满泥巴的森林作业汽车排在其他干干净净的汽车行列里的时刻。那片森林的大门嘎嘎地打开了。这个成功的日子的旋转门:里面的事物和人作为众生一齐闪耀。这个成功的日子与分享它的愿望。持续而野蛮地要求公正。噢,艰难的日子!成功了?或者“被拯救了”?出乎意料的是,即使在黑暗中,欢乐的推力还继续着。一个变化了的词语——用于这个日子的词语-矫正:“推力”替代了你习以为常的“猛一推”。要在夜晚行走时遵守:这条路亮起来了——你终于可以说“我的”路了——,并且是对隐秘的领悟,“你看一看,它与那些云彩并肩而来”,与风并肩而来。那只小猫头鹰的三声鸣叫。在一个森林池塘里小船的蓝色时刻,在下一个池塘里小船的黑色时刻。第一次在郊区,在遮挡住巴黎的光线的塞纳河丘陵后面,发现了猎户座,跃入冬天的夜晚里,下面是那些从烟囱里冒出的平行的烟柱,再下面是五级石头台阶,向上通到一个城墙大门前,英格丽·褒曼,她在《火山边缘之恋》73中经历了一个几乎致命的夜晚之后,在那个被冲刷成黑色的火山斜坡上昏倒了,太阳落山时苏醒过来,并且对生存发出了无比的惊叹:“多美啊。美丽无比!”在开往凡尔赛的171路夜车里,唯一一个乘客,站着。那个烧毁的电话亭。两辆车在沙维尔角相撞的情形:从一辆里跳出一个人来,持着手枪。在罗杰·萨朗格罗林荫大道窗户正面,电视发出强烈的光亮,那里的门牌号码已经超过了2000。维拉库布莱军用机场轰炸机起飞的轰隆声,就回响在丘陵森林的后面,一天比一天密集,战争日益临近。
——那么你现在最终完全失去了那个线条。回到书里去,去写作,去阅读。去看那些元文本,比如那里这样说道:“让这个词语发出声音来,挺住它——有利的时刻,或者不利的。”你曾经历过一个成功的日子吗?成功的瞬间、成功的生存,也许甚至成功的永恒终归会同什么样的日子融为一体呢?
——还从未有过,不言而喻。
——不言而喻?
——要是我经历过这样的情形的话,哪怕只是接近也罢,那么我可以想象得出,我无疑不仅会害怕接下来的夜晚做噩梦,而且也害怕死亡的汗水。
——这么说你成功的日子根本就不是一个思想,而是梦吗?
——是的。区别在于我不是拥有了它,而是在这里的试论中做过的。你看看这块已经变得如此又黑又小的橡皮,你看看窗户下那一堆铅笔杆。短语接着短语,空洞无物,一再白费力气,一无所获,想到某些第三者的东西,某些无法把握的东西,可是没有它,我们两人都会毫无希望。在他的信里,不是致全体教徒的,而是致个别人的,即他的拯救者,那个被关押在罗马的保罗一再这样描写着冬天:“加快步伐吧,赶在冬天之前过来,亲爱的提莫西亚斯。把我落在卡尔波什附近的特罗斯大衣给我带来吧……”
——那件大衣现在在哪儿呢?离开梦吧。瞧,雪片绕过那空空的鸟巢落下来。为了变化,起程吧。
——奔向下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