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广从东方到了C市后，坐上罗中衡的车。自己的司机就自由活动了，小广清楚，他十有八九会去凤凰阁找二刚唠嗑。

罗中衡这次没带秘书，车还是何东海开着，前排副驾驶的秘书位空着，罗中衡和小广一起坐在后排，两人的谈话也特别的宽松。

“罗书记，听说刘秋发病得很重。”

“恩，是癌。”

“那上头……？”

“判还是要判，可能会同意保外吧。”罗中衡叹了口气。

小广也沉默着，这个时候，自己是不适宜发表看法的。

“广田，你要好好做，我看好你。”罗中衡转过头来，看着小广。

“书记，我会努力的。您放心，不会辜负您。”小广认真的表着态。

“我信任你啊。唉……”罗中衡叹气了，他原本想直接把小广充实到市政府班子里，可省委领导指示，让冯广田继续担任县委书记。

罗中衡靠在后座闭目养神，眼前飘过刘秋发、敖务农、蔡少波等身影……

当罗中衡带着小广来到交通厅时，卢厅长已经在办公室放好了烟和水果。

罗中衡介绍完小广后，卢厅长眉头一紧，楞了一下，而后，眉开眼笑起来。“欢迎啊，欢迎C市两位领导。”说着，卢厅长特意盯着小广，说了句：“冯常委真年轻啊。”目光里充满亲切。

小广觉得这目光似曾相识，觉得在哪里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

午饭，卢厅长带着杨副厅长和规划处何处长还有办公室主任陪同两位C市领导。

卢厅长是主人，坐在中间，罗中衡和小广分别坐其左右，挨着罗中衡坐的是副厅长了，小广这边挨着坐的就是规划处长。

卢厅长为酒席剪彩时说：“我来A省时间不长，幸好得到厅里同事的支持，也有幸在党校认识罗书记这样的好朋友，来，我们厅里先敬下C市的领导。”酒席就这样开始了。

茅台一下肚，气氛热闹起来了。罗中衡平时在市里没怎么喝酒，今个左右开弓，也杀了几个回合。一开始，大家还比较讲究章法，几个来回之后，场面就基本混战了。

“老杨，您说，我们再来几杯？”罗中衡和杨副厅长耗上了。

“罗书记，我们先凑个六六大顺吧。”杨副厅长豪气上升了。

“好，那我们干了这杯，等下广田你也要和何大处长来齐六杯。”说着，罗中衡和杨副厅长对干了杯中酒。眼光转移到小广身上。

“好的，书记，何大处长，奉书记命，小冯敬您第五杯了。”小广笑着站了起来，近来小广发现，逢大场面，自己的酒量会突然上升。

何处长掌管全省道路规划的重权，很多市长、副市长都非常给他面子，今个罗书记几次把他挂在嘴上，心里非常舒畅。人家冯广田虽然年纪比自己小，可也是副厅级啊，何处长笑哈哈的也爽快的喝了第五杯了。

场面继续混战着。

卢厅长举起酒杯，侧身微笑着对小广说：“冯常委，我刚从S省调到A省来不久，今后大家多个朋友啊，来，走一杯。”

听卢厅长这样一说，小广猛然想起，在自己婚宴上，敬酒时，在S省干部坐的那一桌，当时就听到有人说‘走一杯’，依稀就是眼前的卢厅长。

小广连忙也把头侧过去，轻声说：“卢叔叔，小广敬您。”说着，小广先干了。卢厅长随即也干掉了，笑得更加的灿烂。

和罗中衡从省交通厅凯旋而归，车上，两人都不约而同打起了瞌睡，何东海中午是滴酒不沾的，见两位领导在休息，车子就开得更稳了。

一个来小时就回到C市。今个中午酒喝的不少，好在酒兴高，小广也不怎么觉得醉。

小广先在自己的常委办公室坐了一会。打了传呼给司机，在等待司机的时间里，给北京的亲人通了一圈电话。然后，给远在T省担任省委书记的父亲打电话时，被告知父亲看望一位因公殉职的警察的家属去了。

自己办公室很少用，可还是打扫的一尘不染。办公厅的工作看来还是挺细的。听说罗中衡从省委副秘书长位置上下来，担任市委书记后，第一步棋就是整顿机关事务，规范了办公厅工作流程和细节。

司机小海很快就来了，小广正要关上办公室的门，电话铃居然响了。

“冯书记，我敖务农啊，听说您在办公室，晚上一起吃个饭吧。”电话那头，传来敖务农非常热情、诚恳的声音。

“中午刚和罗书记到省交通厅办事，被灌得差不多了，下次吧，敖市长。”小广确实不想再喝了。

“冯书记，晚上就简单点，吃点清淡的，也难得在市委常委办公室逮住您啊。”敖务农继续邀请着。诚恳的难于拒绝。

“我确实想早点回去，要不早点开始，今天还是要赶回去。”小广答应下来了。

电话那头，是敖务农的满口应诺声。

挂下电话，司机小海提着一瓶开水走了进来，接着，市委办公厅副主任邹安福提着一包茶叶过来了。

“冯常委，您来了，这是今年的新茶，放在办公室，来了人也好招待。”说着，就把茶叶放在茶几上。

“邹主任，你客气了。”小广站了起来，表示了谢意。

“应该的，冯常委，那我就去值班了，今天常委值班室是我值班。”邹安福说着，就退了出去。

“小海，你自己也泡杯茶喝。”小广招呼着自己的司机。

“书记，邹主任很不容易的。”小海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怎么啦？”小广觉得小海似乎话没逗干净。

小海一时语塞，不知该不该往下说。“他的父母早逝世，儿子到现在还在磷肥厂做工人，妹妹在电影院门口摆地摊。人家毕竟也是市委办公厅的副主任啊。”

小广对市委办公厅这些人还真不是很了解。这下反倒来了兴趣，也难得有点清闲，和小海闲聊。平时坐在车上，小广很少说话，小海也比较机灵，经常在车上放点类似“涛声依旧”这样的流行歌曲，用音乐给冯书记解乏，时间一长，小广也喜欢上这个司机了。

“我常和车队的哥们聊天，大家兜邹主任人最好，最实在，就是因为人家没什么文化，没什么后台，没什么实权，加上年纪大，很少有人打心里尊重他。有的市领导甚至直接把他当一般干部使唤了。”小海得到小广无言的鼓励，话就更说开了。

“邹主任是直接从农民调进市委的，据说他年轻的时候，天天背着发电机到处为乡下农田抽水灌溉，后来被评为全国劳模呢。”小海和很多机关司机一样，比较八卦。满脑子都是机关逸闻。

“我还真不了解。”小广点着了一支烟，给小海也发了一支。小海平时在车上是绝对不敢抽烟的，一来污染车内空气，二来司机抽烟，容易把车内头顶的绒毛熏黑，并且那黑的部位会散发出难闻的陈烟味。

“他有小孩吗？”小广好奇的问到。

“有个女儿，在C市日报做记者，报纸上经常有她的名字。”

“就是那个，那个邹婷？”小海这样一说，小广好象有点印象，日报是有个叫邹婷的，发稿量很大。

“恩。就是邹婷，追她的人可多着呢。”小海说话也没什么遮拦。

“哈哈，是不是你也动心了？”小广索性开起了小海的玩笑，为了不失庄重，小广尽管是笑着问的，但神情很认真，有点象组织上关心年轻人生活的味道。

“没……没有……我哪里配啊……”小海心里一紧张，语塞了。

小广也没继续逗他了。提起电话拨打了一个电话。

“曹局长，忙吗？……我想来看您啊……我是市委……不，不，我过来……没什么事，就是专门来看下老兄……不要安排，我有约，我来看下您就走……我马上到。”挂了电话后，小广说：“我去下教育局。”

小海知道冯书记是从市教育局下到东方县的，也没多问，就下楼发动车子去了。

车子一到教育局门口，曹丰和老潘主任已在大门口迎接了。小广连忙抢在老潘之前，自己开门下来了。“曹局长，潘主任，我就是随便走走，你们下来干嘛啊，这太折杀广田了。”一进这个院子，小广就觉得亲切。

坐在曹丰办公室，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的岁月，小广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陈文丽阿姨和娟娟的身影。真是岁月无情啊，转眼就三年了，当年自己骑自行车送过两次娟娟上班，那种青春飞扬的感觉。想着，小广就感叹说：“曹局长，快啊，三年了。”

“您坐啊，冯常委。”曹丰改了称呼，在他内心，冯广田的形象从来就是那么的高大而美好。甚至从第一天起，他就觉得冯广田身上有种难于言表的魅力。多年后，曹丰从副市长位置上退休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冯广田身上的魅力，其实就是一个一心为民的优秀政治家的魅力！

“曹大哥。”小广从曹丰口中听到‘冯常委’三个字，特别别扭，赶紧叫了声大哥，用这样的江湖称呼，来冲淡曹丰不经意表达出来的官场味道。

“广田，这两年您真的黑多了。”曹丰眼前的小广，已经不再是刚来教育局报到的时候的那种白净的书生，甚至连小广说话，京片子没有了，还带有明显的C市口音。可以想象，这几年，冯广田花了多少时间在民间，在老百姓身上啊。

“黑点好，和老百姓站在一起才不自卑啊，相比白面书生，老百姓还是比较卖我们黑人的账啊。”小广笑着说。

“晚上我安排下饭吧，我们好好坐坐。”看到小广，曹丰确实动了情，一种真正的同志间的友情。

“不要了，晚上敖务农副市长约了我吃饭。”

“哦……”曹丰神情淡了下来，想开口提醒点什么，又转口说；“那少喝点酒，敖市长喜欢劝酒。”

“好的。”

在曹丰办公室坐了近一小时，小广就直接告辞了，也没有去别的办公室转转，毕竟自己是市委常委，又不分管教育，那样的转转还不是很妥当。曹丰也更明白了小广是专程来看自己的，心头涌起一阵温暖。

回市委的路上，看着小海，小广突然说道：“小海，邹主任的妹妹可以介绍到凤凰阁去上班，也好有个稳定的收入，你跟二刚说说，就说是我的亲戚，给安排个采购什么的做做。”

还真实巧合，回到市委自己的办公室，没多久，敖务农来电话了，说晚饭安排在凤凰阁的凤飞厅。

“冯常委，那我们就分头过去了？”敖务农客气的征求意见。

“好的，我现在就出发。”

到了凤凰阁，小海熟门熟路的把小广往凤飞厅带。凤凰阁已经全面翻修了，过去的半封闭的雅间全部改成了包厢。凤飞厅就是过去的一号雅间。

“冯常委，您好。”刚进包厢，资水县县长鲍国鸿早已在里面等候，“敖市长马上就到。”鲍国鸿先替敖务农解释着，接着惊自己解释了：“我今天恰好来市政府汇报重大技改项目的事，听敖市长说您正在在市委，所以也来搭上筷子。”

“鲍县长，您客气了，我们俩都是县里的，大家以后多帮衬啊。”小广不太适应鲍国鸿的客气。

“您是市委常委，很多大的决策您有一票的啊。”鲍国鸿接着说出了这么一句，眼睛冒着光。

这就不得不让小广生出了警觉：莫非，民间传说的鲍国鸿要担任县委书记一事，真的要提上市委常委会讨论？

刘秋发出事后，C市官场就传出消息，市委常委里要提拔一位进副书记，传说就是敖务农，并传蔡少波也进常委、转常务副市长，万玉龙则提拔为副市长，相对应，鲍国鸿进位为县委书记。前面几位副厅级，都是省里管的事情，只有鲍国鸿，若真的要担任县委书记，必须得真真切切过市委常委会这一道关。在谣言四起的时候，自己出现在这个私人饭局，适合吗？

难道，今晚自己掉进了敖务农的鸿门宴？

敖务农很快就来了，笑咪咪的，和小广、鲍国鸿打招呼，三人的司机在外面另行开了一桌。

“冯常委，你真不容易啊，东方县上上下下，哪里不是大变样啊。”敖务农赞扬着小广，眼神随即转向看着鲍国鸿，“鲍县长，你只要有冯常委十分之一的水平，那就是资水百姓的福份啊。”

“敖市长，您见笑了。”小广礼貌性的回了一句话，这样的官场吹捧实在低俗。

酒席开始后，小广放心了，敖务农连一句政事的话也没说。酒杯飞来飞去，都是些本地的风土人情和远古逸事。敖务农也没有劝酒，酒风很是轻松。

小海吃饭的当中，找了二刚，说了邹安福的妹妹工作的事情。

“那就请邹大姐来就是了。这个事情还用的着冯书记交代？你小海开口说也一样。”二刚一秒也没犹豫，就答应下来了。

毕竟还没熟到不醉不归的程度，小广借口醉酒，早早结束了饭局。

目送着小广车子的离去，敖务农严肃的对鲍国鸿说：“冯广田这步棋非常重要，你要知道，他是老罗的红人。”

“恩，本来我想意思下的，拿两条中华烟，表个心意。”

“放屁，少来乡镇干部这一套。我到现在，都没摸的底牌，背景一定很深。”敖务农眉头紧锁。

“我也听说了，好象和张省长关系不一般，他一去东方，张省长也接连去了几次帮他打气。”鲍国鸿分析说。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敖务农叹了一口气。“你知道的，许省长很支持我。”敖务农说的是A省省长许火中（火在燃烧中，套用您名字里的两字，谢谢啊）。

想到了许省长，敖务农的眉头顿时舒展开了。

“对呀，所以冯广田也不敢对大哥您怎样啊。”鲍国鸿献媚得笑着。

“总之，你以后和他的交往，正经些，那些乱七八糟的伎俩少来，人家眼里瞧不上的。”

“会的，前段时间，他专门去了资水，老万也想这几天回访下，去东方县学习取经。”鲍国鸿说。

“你要多谈点真知灼见，人家冯广田是BD毕业的。我有时候真替你们着急，你们的脑瓜子除了会装酒，有没有认真思考过国家政策和经济形势啊，我也知道基层事多，也杂，但学习不能松啊，否则，真要把你弄到县委书记位置上，你没几下真功夫，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敖务农这个做大哥的，教导自己门下的兄弟们可谓苦口婆心。

“我知道了。”鲍国鸿点头应着，跟着敖大哥后，自己仕途一路畅通，没有敖大哥，哪里有自己的今天啊。

“走吧，上车，别让司机久等。”敖务农说。

“大哥，今晚要不要放松下，来点节目？”

“放屁。你把你那下三寸给我看严点，草，都不看什么时候！”敖务农骂着，上了自己的车。

小广回到县里，高速公路会开口子的消息，把大伙的心全搅得热烘烘的。大家闻讯后，聚集在小广办公室，站的，坐的。

“各项工作要抓紧啊，高县长，旅游规划、招商、景区文化定位，你都要认真考虑，速度要快。宣传部那边，等交通厅正式批复后，把记者请来，宣传报道牛牯岭的旅游资源；记者越多越好，C市电视台、C市日报，还有省报驻C市记者站，全部请来，上次省宣不是专门派了采访团来吗？按那名单，多多联系记者，把宣传攻势加大。”小广兴奋的说着。

没几天，万玉龙、鲍国鸿果真带着资水县干部学习考察团来东方县取经来了，按照事先的部署，主要由廖县长、陶副书记、高芸副县长负责情况介绍，小广就是陪着看看，走走。

小广越来越感觉到，自己这个团队日益成熟，特别是这三个主要助手，各个都很独挡一面，原本担心陶副书记做了太长时间的组织人事工作，思想观念转型会有困难，没想到，陶副书记内在非常刻苦，恶补相关知识，深入乡村，厂区，已经成为自己重要的智囊。而高芸，更是风风火火、雷厉风行，赢得了“东方铁娘子”的美称，记得有一次，为了跑一个项目，高芸被激将，楞是喝了大半斤白酒。而最让小广欣赏的，是高芸能敏锐的发现新的消费时尚和产业动态。时常提出几个点子，现在县里效益良好的羽绒服厂、东方制药厂，就是高芸提出的创意。

兄弟行政区划之间的学习考察很有意思，不少是停留在友情来往的层面上，除非有直接的经济拉动作用，否则，一般的走访学习，很容易流于形式。相比那些去上海、广东等地方，带着具体的项目去谈判的走访考察，资水县这次来东方，确实显得随意多了。

“XX长，您看，人家的一个副县长，怎么谈吐就这么深刻啊。”一个乡长对身边的另一位轻声说着。

“X乡长，你看，万书记问什么，人家廖县长就直接拍板回答，冯书记不是一般的放权啊。”

“是哦，XX长，别说廖县长，就是陶副书记，很多情况都是他介绍的。冯书记开明啊。”

“唉……这叫信任，你说老陶，一个管组织的，楞是成了抓经济的高手，还有廖县长，当年是吴金坤的死党，吴进去了，人家冯书记还不是重用了老廖，这就叫气度，遇到这样的书记，老廖能不交心、能不拼命吗？”

“是哦……所以人家冯书记提拔常委，上上下下哪个不欢呼啊。你看看，冯书记黑成什么样了，据说当年刚来的时候，是个白面书生。”

“当年东方县去市里推销大米，冯书记直接做搬运工，那电视你看了么？”

“看了，别说那个时候，就说现在，我听说他每年‘双抢’都直接下田割稻子的。”

“我也听说了，我娘舅就在东方，冯书记去年双抢在他们村里吃住四天，天天下地割稻子，扛稻谷。”

“有人喜欢往上跑，人家冯书记偏往下跑。”

“我们要是在东方上班就好了。”

“嘘，小心点，跟上吧。”两人说着，快步跟上前面的大部队。

参观了一圈后，按惯例，在大会议室召开了东方县和资水县经济协作恳谈会。在万玉龙讲话后，鲍国鸿县长意气风发的说：“今天看了东方县社会经济的巨大成就，感受太深刻了，太值得我们学习、借鉴、思考了。我们资水县，一定要把粮棉产业作为系统工程来抓，改变长期以来形成的‘粮棉大县、工业小县、财政穷县’的格局，既保持粮棉稳定增产，又促进农民和财政收入较快增长，实现农村奔小康的目标。”

“我们不要忽视工业！重点是乡镇企业，要确保农业基础地位不动摇，更要实现乡镇企业的新突破，鲍县长，农业工业化，应该是我们来东方学习的最大体会啊。”鲍国鸿一说完，万玉龙当即接话，语气象是教育学生。

正如罗中衡所说，资水一、二把手都很强悍。万玉龙知道最近鲍国鸿活动频繁后，心里很火冒：我万玉龙宁可不去当什么副市长，也要栓住你鲍国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