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皇太一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①。
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②。
瑶席兮王瑱，盍将把兮琼芳③。
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④。
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陈竽瑟兮浩倡⑤。
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⑥。
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⑦。
【注释】
①辰良：就是良辰。穆：尊敬。将：且、又。愉：快乐。上
皇：东皇太一。两句意为：正是一个黄道吉日，虔敬而又欣喜地来迎
接东皇太一。
②抚：持，握。珥（ěr耳）：剑把。璆（qiú求）：玉碰击的声
音。琳琅：美玉，也解作玉器相碰的声音。两句意为：（迎神的巫）
握着长剑的玉柄，佩带着的美玉发出"廖锵"的声音。
③瑶：通，一种可以编草席的香草。瑱（zhèn阵）：通镇，压的
意思。盍（hé何）：通"合"。将把：动词，拿着、握着。琼芳：洁白、
芬芳的鲜花。两句意为：在神的座位上铺上瑶席，瑶席的四角用白
玉压好，在神的桌上供着洁白、芬芳的鲜花。
④蕙和后面的兰、桂、椒，都是香草的名称，含有高洁的意思。肴
蒸：整只的牲肘。藉：衬垫。奠：献祭。浆：薄酒。两句意为：蕙
草包裹着的牲肘，它下面用喷香的兰草衬垫，还献上芬芳醇馥的酒浆。
⑤扬：举起。枹（fú夫）：鼓槌。拊：敲击。疏缓：从容而
徐缓。节：节奏，节拍。安歌：悠扬、自然、安详的歌声。一说：安
详、自若地歌唱。陈：陈列。竽：一种管乐器。瑟：古琴，一种
弦乐器。浩：盛大，隆重。倡：通"唱"。意为：高举起鼓槌，擂
响大鼓；歌声徐缓、圆润，显得那样安详、端庄；边上排列着各种管弦乐
器，齐声合奏，声势浩大。
⑥灵：在《九歌》中有时指巫，有时指神，有时又指"自称神已附在
身上"的巫，是神、巫合一的实体。这里属后一种。偃蹇：这里形容
舞姿翩翩，轻盈而连绵。姣：美好。菲菲：浓郁、繁盛。两句意
为：自称神附在身的巫，服饰华贵，翩翩起舞，整个神堂里弥漫着浓郁
的芬芳。
⑦五音：本来是指宫、商、角、徵、羽五声，这里泛指音乐。繁会：
各种器乐互相配合，交响、合奏。君：指神，即东皇太一。两句意
为：所有的乐器交响、合奏，乐声纷繁，至高无上的神——东皇太一是
多么欣喜，多么安康。
云中君①
浴兰汤兮沐芳②，华彩衣兮若英③。
灵连蜷兮既留④，烂昭昭兮未央⑤。
謇将儋兮寿宫⑥，与日月兮齐光⑦。
龙驾兮帝服⑧，聊翱游兮周章⑨。
灵皇皇兮既降⑩，猋远举兮云中。
览冀州兮有余，横四海兮焉穷。
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忡忡。
【注释】
①云中君：云神。王逸《章句》：“云神丰隆也，一曰屏翳。”
“云中君"，云中之神，"君"是楚人对神的尊称，如同"东
君"等。
②"浴兰汤"句；浴：洗身体。汤：热水。”兰汤"，加兰草
煮成的香汤。兮：犹"而"字。沐：洗头发。芳：指香汤。
③"华采衣"句；华采衣：华美艳丽的衣服。兮：犹"其"
字。若：如。一说指"杜若"，是一种香草。英：花朵；一说
是"瑛"的假借字，"若瑛"即"如玉"。以上写迎神的女巫虔
诚沐浴、盛服华美以敬神请神。
④"灵连蜷"句；灵：指云中君；一说指装扮云神的巫。连
蜷（quán）：回环宛曲的样子；一说是"恋眷"的异文。按，
“连蜷"一词。或以为是写云中君在云中盘桓；或以为是写云
神安享盛祭、欲降于巫身而留连不去；或以为是写云彩的回
环飘动；或以为是形容扮神之巫舒卷回环的舞姿；等等，不一
而足。兮：犹"而"字。既留：神降留在巫的身上；一说指云
神停留在天上。
⑤"烂昭昭"句；烂昭昭：光明灿烂貌。兮：犹"然"字。
未央：无穷无尽。
⑥"蹇将"句；蹇（jiǎn）：楚地方言，发语词。儋（dàn）：安
乐。兮：犹"而"字。寿宫：供神祭神的地方，即神堂；一说
指云中君所在的天庭之宫。这里是说，云神业已降临神堂，安
享祭祀。
⑦"与日月"句；与日月：王逸《章句》：“言云神丰隆，爵
位尊高，乃与日月同光明也。夫云兴而日月昏，云藏而日月
明，故言齐光也。”一说，此句不是歌颂云神，而是写主巫代
表云神所作的自述。兮：犹"而"字。齐：同等。
⑧"龙驾"句；龙驾：龙车，即以龙为驾。兮：犹"而"字。
帝服：穿着与天帝一样的衣服。王逸《章句》：“衣青黄五采之
色，与五帝同服也。”
⑨"聊翱游"句；聊：姑且。翱游：翱翔。兮：犹"以"字。
周章：往来迅疾、来去匆匆的样子。黄文焕《楚辞听直》：“周
章者，神之亟于他游而意绪仓皇也。”蒋骥《山带阁注楚辞》：
“周章，急遽貌。”一说，"周章"即"周流"。
⑩"灵皇皇"句；皇皇：即"煌煌"，光彩夺目
的样子。兮：犹"然"字。降：降临。
“猋远举"句；猋（biāo）：本义为群犬奔走貌，此指迅疾
离去的样子。远举：即远走高飞。兮：犹"于"字。云中：云
神所居之处。王逸《章句》：“言云神往来急疾，饮食既饱，猋
然远举，复还其处也。”
“览冀州"句；览：看，此指云神从空中俯瞰。冀州：代
指整个中国。据《尚书·禹贡》，古代中国分为冀、兖、青、
徐、扬、荆、豫、梁、雍九州，冀州为九州之首，地在黄河以
北，是中华民族早期活动的中心地区，所以后人常以之代表
中国。兮：犹"其"字。有余：可看见的地方不限于中国；一
说，云神的光辉所照耀的地方，不限于中国。
“横四海"句；横：横行。四海：指九州以外之地。古人
以为中国处在东南西北四海之内，所以把四海当成四方的边
极。又《尔雅·释地》：“九夷、八狄、七戎、六蛮，谓之四
海。”兮：犹"其"字。焉：哪里。穷：尽头，止境。
“思夫"句；思：想念。夫：代词。那；一说为语气词。
君：即云中君。兮：犹"而"字。太息：叹息。
“极劳"句；极：极为。劳心：忧心。兮：犹"之"字。仲
（g）仲：忧愁不安的样子。
湘君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①？
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②。
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③。
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④？
驾飞龙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⑤。
薜荔柏兮蕙绸，荪桡兮兰旌⑥。
望涔阳兮极浦，横大江兮扬灵⑦。
扬灵兮未极，女婵媛兮为余太息⑧。
横流涕兮潺湲，隐思君兮陫侧⑨。
桂櫂兮兰枻，斫冰兮积雪⑩。
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
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
石濑兮浅浅，飞龙兮翩翩。
交不忠兮怨长，期不信兮告余以不闲。
鼌骋鹜兮江皋，夕弭节兮北渚。
鸟次兮屋上，水周兮堂下。
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澧浦。
釆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
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
【注释】
①君：湘君。夷犹：迟疑、犹豫。中洲：水中的陆地，是湘君
宫殿所在的地方。意为：湘君，你为何迟迟不来，三心两意；是谁把
你留在洲中的宫殿？
②要眇（yàomiǎo耀秒）：文静美好，义近窈窕。宜修：恰到好处
的修饰、打扮。沛：使船航行得很快。桂舟：用桂木做成的船，取
其芬芳。意为：浓妆淡抹，打扮得美丽、窈窕，乘上发出阵阵桂香的船，
飞速向前（去迎接我日夜思慕的湘君）。
③沅（yuán元）湘：湖南的两条江名。安流：江水在河床中平
稳地流。意为：湘君，请命令沅水、湘水风平浪静，让江水平稳地
流。
④夫君：那湘君，夫，指示代词。参差（cī）：古作，长短
不一的箫管编在一起的排箫。谁思：思谁，为谁而思。意为：极目
远望，我心中的湘君还没有来；吹起悠扬的排箫，这乐声传出了我对谁
的思念呵？
⑤飞龙：神乘的快船。征：行。邅（zhān占）：回旋不进，打圈
子．意为：驾起我的"飞龙"向北航行，去迎接湘君；"飞龙"曲折、回
旋地到了洞庭。
⑥薜荔：一种蔓生的香草。柏：据考证是"帕"之误，帕与帛通，
是各种旗帜的总称。蕙：一种香草，又叫薰草。绸：用来缠旗杆的丝
织品叫"绸"。荪：香草，或谓即菖蒲。桡（ráo
绕）：旗杆上端挂装
饰旗的横木曲柄。旌（jīng京）：旗杆顶端一般用羽毛做的装饰物。
意为：“飞龙"上挂着薜荔装饰的旗，旗杆用蕙草缠绕，旗杆上端的横木
上挂着清香的菖蒲，旗杆顶上用兰草作旌。
⑦涔（岑）阳：地名，在涔水入洞庭的口子上。极浦：遥远的
水边，这里即指涔阳。横：横渡。灵：通舟灵，有篷有窗的船。扬
灵：让船儿飞速航行。意为：极目远望，那是涔阳边上的水浦；我横
渡大江，扬起帆，让"飞龙"快速向前。
⑧极：终极，引申为到达。女：指侍女。婵媛（yuán蝉
元）：由于内心关切而表现出来的牵连不舍的样子。意为：我的舟灵船
飞驰而去迎接你，你却始终未能到达约定的地点；身边的侍女都因为我
思念你的依依深情而叹息。
⑨横：纵横。潺湲（yuán蝉元）：水流的样子。隐：痛，
暗中。陫侧：即悱侧，因忧思而伤心。意为：我涕泪纵横，犹如潺
潺流水；对你的深切的思念，使我方寸已乱，愁肠百结。
⑩櫂（zhào召）：同棹，长的船桨。枻（yì易）：短的船桨。斫：
砍。积：击，同声假借。意为：摇起我长的桂木桨和短的木兰桨，
划破平静如冰封的水面，击碎闪闪发光的江水。
采：摘。搴（qiān牵）：拔。木末：树梢。意为：也许象
到水中摘采蔓生在树枝上的薜荔，到树梢去摘取水中的荷花（表示南辕
北辙，徒劳无益）。
劳：疲劳而无得益。甚：表示程度深。绝：离断，断
绝。意为：如果两人想不到一块儿去，即使由媒人往返撮合，也不
会有什么结果；如果两人的恩爱不深，那是只要小小的波折就会使关
系断绝。
濑（lài赖）：沙石间的浅水。浅浅（jiān坚）：水急的样子。
翩翩：在空中轻快游动的样子。意为：水在沙石上流过，是那样的湍
急，而我的"飞龙"却依然轻捷向前。
交：交往，交友。忠：厚，诚。长：多的意思。期：约
定，约会。信：实现诺言，践约。意为：相交不忠诚，怨恨就多
了；预先约定要相会却背弃了诺言，还骗人说没有空闲。
鼌（zhāo招）：朝，白天。骋鹜（gwù逞乌）：奔走，急速
地走。江皋（gāo高）：江边。弭（mǐ米）节：停止，车船不行。北渚
（zhǔ主）：北边的小洲。意为：白天我在江边匆匆奔走，傍晚，我依然
充满着热望停留在约定相会的北渚。
次：栖息，停宿。周：环绕。意为：鸟儿孤零零停息在屋
上，湖水冷清清地环流在堂下。
捐：舍掉，丢弃。玦（jué决）：玉饰，形似玉环而有缺口。
遗：留下，丢下。佩：玉佩，玦和佩都是男子的玉饰，常常是他们送给
恋人的礼物，以表示爱情忠贞、专一。澧（lǐ礼）：水名。意为：把你
送给我的玉玦，丢在江中，把你送给我的玉佩，抛进澧水。
芳洲：长着香草的小洲。杜若：香草，又叫"竹叶莲"。遗
（wèi味）：赠给。下女：侍女。意为：在长满香草的小洲上摘下的
杜若，将只能送给我的侍女。
时：好时光，犹谓"青春"。聊：暂且，姑且。逍遥：徘徊，
游乐。容与：缓缓的漫步，从容的行动。意为：青春去了不会再回
来，姑且从容自在地去四处走走吧。
湘夫人①
帝子降兮北渚②，目眇眇兮愁予③。
嫋嫋兮秋风④，洞庭波兮木叶下⑤。
登白*烦兮骋望⑥，与佳期兮夕张⑦。
鸟何萃兮*频中⑧，罾何为兮木上⑨。
沅有茝兮醴有兰⑩，思公子兮未敢言。
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
麋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
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澨。
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
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
荪壁兮紫坛，播芳椒兮成堂。
桂
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
罔薜荔兮为帷，擗蕙榜兮既张。
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
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
合百草兮室庭，建芳馨兮庑门。
九疑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
捐余袂兮江中，遗余褋兮醴浦。
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
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