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想帮他俩接上话头。如果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那亚当很难注意到她。
“他是你的真爱吗?”
“不,他不是。”
艾丽西亚咯咯地笑了。
我把座椅抬起来,方便她进到车里。亚当到后排跟她坐在了一起,但仍然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就这样发了一会儿呆后,亚当转过头来瞅着身旁这个可爱的三岁小女孩,此时,艾丽西亚也转头盯着他,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什么话也没说。
“今天在幼儿园过得高兴吗?”我问道。
“好玩。”
“你每句话都要加个吗?”
“要加,嘘嘘。”
亚当一脸疑惑,但看得出来他觉得这很有意思。
“你亲戚里有已经生了小孩的吗?”看他是这种表情,我便问道。
“拉维尼娅就有小孩。但他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傻瓜,现在沦落到无家可归了,活该。”
“太棒了。”我带着挖苦的语气说道。
“抱歉。”亚当的脸抽动了一下。
我从后视镜里观察着他们两个。
“你多大了?”亚当问艾丽西亚。
艾丽西亚竖起了四个指头。
“哦,四岁了。”
“她今年三岁。”我纠正道。
“啊,还是个小骗子。”亚当假装嗔怒道。
“看我的鼻子,喔!”她做个动作,假装自己的鼻子因为撒谎变长了。
“我们这是去哪儿?”亚当问道。
“左转。”艾丽西亚发言了。
“你让一个三岁小孩给你指路?”
我笑了笑,打开左转向灯向左转去。当我开到这条路的尽头时,我从后视镜里看着艾丽西亚。
“右转。”她又说道。
于是,我又右转了。
“你还知道路?真的假的?”亚当转过去问艾丽西亚。
“真的。”艾丽西亚回答。
“怎么可能?你才三岁呀。”
“我知道所有的路,所有地方,我全世界都知道。想不想去街呀?”她把头向后靠去,咯咯地笑着说。
我们拐了几个弯,左转、右转,然后直直地向前开,怎么走全由艾丽西亚说了算。我们就这样开了十分钟。
“好了,我能问问这到底是在往哪儿走吗?”亚当终于忍不住问道。
“左转。”艾丽西亚再次发出指令。
“我知道我们在左转,但这是去哪儿呢?”亚当不解地问我。
“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我回答道。
“喔,那我们就这么开着车瞎转悠,让一个小孩来指路?”
“正是。先转会儿,然后回家。”
“那要转多久呢?”
“几小时吧。”
“你们经常这么搞?”
“一般都是周日吧。这可是我们的保留节目。不堵车的时候,这么开其实挺有意思的,只要不上高速就可以了。有次我们都开到都柏林山那儿了,还有一次开到了马拉海德海滩。每次到了喜欢的地方,我们都会下车,四处看看。我们每周都会有新发现。有时我们只会在克朗塔夫兜圈子,不过反正她无所谓。”
“右转。”亚当叫道。
“那要开到海里去了。”艾丽西亚笑着说道。
“对极了。”亚当说着便作势要从车里出去。
在接下来的十五分钟里,他又陷入了沉思。
“我想来试试。”他突然开口说,“能让我来指路吗?”
“不行!”艾丽西亚立即嚷道。
“艾丽西亚。”我略带一丝警告的口吻制止道。
“能让我来指路吗,求你了?”亚当恳求道。
艾丽西亚笑了,“好吧。”
“好极了。”亚当仔细想了想,“在下一个信号灯左转。”
我盯着他,严肃地说,“你不能把我们带到玛丽亚那儿去。”
“不会的。”他立即答道。
左转之后,没开几分钟,一道墙就横在我们面前,这就是条死路。
“我发誓以前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我边说边倒车。
“正常。”亚当把双手交叉在胸前说。
“再试试。”艾丽西亚安慰他道。
“那边有条小路。”亚当说。
“那是条土路,天知道那条路通向哪里啊。”
“某个地方呗。”
左转之后,我电话响了,为了方便接听,我把它开到免提状态。
“克莉丝汀,是我。”
“哦,奥斯卡,你好。”
“我正在公交车站。”
“不错嘛。现在感觉如何?”
“不太好。真不敢相信你两周都不来上班。”
“抱歉。但你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我真希望你现在就在这儿。”他用颤抖的声音说,“你能不能来见见我,能不能和我一起上车呢?”
“奥斯卡,那可不行。对不起,你知道我不能那么做的。”
“知道,知道,你说这样不够专业。”他悲伤地说。
全力帮助客户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但我绝不会跟奥斯卡一起上公交,这一点是非常明确的。我从后视镜里瞄了亚当一眼,看他是不是在听我说话,结果他只是边听边在那儿傻笑。“奥斯卡,你能行的。”我坚持自己的意见,“做做深呼吸,放松身体。”这条土路两边都是绿色的田野,但由于分神在电话上疏导奥斯卡,我根本就无暇顾及自己到底在往哪儿开。我从没来过这条路,偶尔遇到个岔路口,也是亚当或艾丽西亚说怎么转,我就怎么转。终于,奥斯卡成功地坐了四站,他心里洋溢着喜悦之情,于是挂上了电话,一路又唱又跳地回家了。这时,亚当的手机突然响了,屏幕显示来电人是玛丽亚。因为他手机就放在我手机旁边,所以我趁他不注意,把电话接了起来,这次就没用免提了。
“哦,你好,”听到我的声音,她说道,“又是你啊。”
“你好啊。”我回答道,但故意不提他的名字,免得他把电话抢走。
“怎么着,你现在是他的传声筒吗?”玛丽亚问道,虽然想通过玩笑来掩饰,但我仍能觉察到她的不满。
我淡淡一笑,假装不在意,“就是有这种感觉呢。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我要跟亚当说话。”她一字一句地说。
“抱歉,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我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客气些,不给她发飙的机会。
“不过,我可以给你带个话。”我接着说。
“哦,你把我上次说的给他说了吗?”
“当然说了,我一放下电话就给他说了。”
“那他为什么没回我电话?”
我们开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左转。”亚当突然中断与艾丽西亚的闲聊,脱口而出道。
“右转。”艾丽西亚接着说。
“往左转!”亚当嚷道。
艾丽西亚咯咯地笑了,两个人都在尖叫,比谁声音大。亚当用手去堵艾丽西亚的嘴,结果自己却叫了起来,因为她舔了他的手。现场乱成一团,我简直听不到玛丽亚的声音了。
“你做了那样的事之后,真不能怪他没再给你打电话。”我没有责备她的意思,也没评判她的行为,只是就事论事。
“哦,也对。那是他的声音吗?”
“是的。”
“左转!”亚当一边大叫着,一边又去堵艾丽西亚的嘴。
艾丽西亚尖叫着,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不准再舔我了。”他半开玩笑地警告。突然,他一下子把手缩了回来,“啊,她咬我!”
艾丽西亚气喘吁吁地尖叫了起来。
“我会给他说你打过电话了。他现在有点事儿,我想你也听到了吧。”
“哦,那好吧……”
“这样吧,如果今天要来看你的话,我们应该去哪里呢?”我问道,“你今天上班还是休息?”
“今天我会工作到很晚。不过没关系,他可以给我打电话。他还……嗯,生我的气吗?咳,这么问太蠢了,他当然还在生气。换了我,我也生气。他不会再……你知道……”
后面两个疯子又在哈哈大笑了,我根本听不清玛丽亚到底讲了些什么。
“谁呀?”亚当看我挂了电话,便问道。
“玛丽亚。”
“玛丽亚?!她怎么打到你手机上了?”他问道,立即靠了过来。
“那是你手机。不准有秘密,还记得吧?”
“搞什么呀,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因为如果你接了电话,就不会再接着笑了,她刚才已经知道你现在非常开心,这就够了。”
亚当想了想,说道,“但我想让她知道我想她。”
“相信我,亚当,最好让她听到你的笑声,而不是哭声。如果看到你的生活一团糟,只会让她更想和肖恩在一起。”
“好吧。”他静静地想了会儿,我觉得他已经相信我说的了。我看了看艾丽西亚,她的手指正在窗户上游走。
“喂,这主意不错。”他说道,这可是我从他那儿听到的少有的几个正面评价。
“很好。”我高兴地说,但刚刚说完,就来了个急刹车,再慢点儿,估计就得撞着前面的车了。
这条路很窄,很难并行两辆车,但前面却有两辆并排着,一辆面朝着我们,另一辆朝着相反的方向。两辆车的车门几乎挨着了,都装着深色车窗。我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当意识到不应该这样做时,一辆车的车门打开了,一个长相凶恶、身穿黑色皮夹克的男人从车里钻了出来,他又高又壮,看到我们之后,非常不高兴。另外三个挤在后座上的男人也在车里转过头来瞪着我们,然后,又转头愤怒地瞪着旁边车里的那些男人,被盯着看的那些男人摇着头,紧张地耸了耸肩。
“呃,亚当。”我紧张地叫道。
亚当根本没听见,他还忙着跟艾丽西亚瞎聊的事。
“亚当!”我再次急切地大叫,这时,他才把头抬起来。
他一抬头,就看到个高大的壮汉拿着根粗棍子朝我们走过来。
“倒车!”亚当立即说,“克莉丝汀,马上倒车!”
“不!左转!”艾丽西亚咯咯地笑着说,以为亚当还在跟她闹着玩儿。
“克莉丝汀!”
“我正在倒!”我手忙脚乱地想倒车,结果不是把离合放得太快,就是没把挡杆搬到正确的挡位。
“克莉丝汀!”亚当冲我吼道。
那个壮汉走到近旁,仔细地看着挡风玻璃上的售车广告和我写在上面的手机号码。他看着我,挥起了棍子。我猛踩油门,车立即向后飚去,快得让亚当重重地撞到前方的椅背上。可那个壮汉竟然挥舞着棍子追了过来。我转头看着后面的路,刚开始我还可以应付,因为路是直的,但我没想到后面的路出现了一个急弯,刚才没注意到,是因为来的时候我的注意力全放在电话上了。
“妈的,还有其他人!”亚当惊叫道,听到他这么说,我转头一看,果然从车里又钻出了三个人。“你看着路!”亚当冲我吼道。
“噢,妈……”刚想爆粗口,忽然想起艾丽西亚还在车里,于是改口道,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艾丽西亚边笑边附和着我叫道,
“能开多快开多快!”他叫道。
“不能再快了,这是弯道。”话音未落,车便颠簸地碾过一个灌木丛。
“我知道,集中注意力。尽量快些。”
“他们还跟着我们吗?”
他没有回答。
“他们还跟着我们吗?”
我忍不住了,我得知道才行。我转过脸,看到那辆有深色车窗的车朝我们驶来,禁不住叫道:“天呐!”
“为什么我们在往后走呢?”艾丽西亚不解地问,她终于不再笑了,好像已察觉到车里的气氛变得异常紧张。最后,我终于把车倒进一块空地,迅速地掉了个头,疾驰而去,然后在艾丽西亚的指挥下,左转右拐了好一阵。其实他们已经没跟着我们了,可我并不知道。当终于开到一个路上有人迹的住宅区后,我放慢了车速,但每到一个路口仍毫无规律地任意左转或右转。
“好了,我觉得你现在可以停下来了。”当我沿同一条路绕了三圈后,亚当终于开口道,“他们没跟着我们了。”
“哦,哦,哦,我头晕。”艾丽西亚喊道。
“我都快吐了。”亚当抱怨着。
我打了个转弯灯,开上了另一条路。把艾丽西亚送回家后,她兴奋地喊着“倒车”,而且还绕着房子快速地倒着跑,结果不断撞在各种东西上。我不得不反复地给布伦达解释这是为什么。
“那么,亚当,你觉得我姐姐帮你找到了人生的乐趣吗?”布伦达坐在桌前,边说边给他抽了张凳子。她总是这样,从来不给人拒绝她的机会。
“到目前为止,我们一起吃了顿饭,一同在公园里散了一次步,然后跟个小孩一道坐车去兜了一会儿风。”
“哦,原来如此。东西好吃吗?”
“实话实说吗?吃得我胃疼。”
“有意思。那散步散得如何呢?”
“我被抓了。”
听到对我方法的质疑,我心中不爽,立即反驳道:“你没被抓,他们只是让你到警察局去冷静一下。”
“结果兜风的时候又撞见卖毒品的了。”布伦达接着说道。
我们立刻沉默了下来。这时,布伦达笑着把头向后仰了仰,然后改变了话题,“亚当,给我说说,你上次说的那个派对,对于参加者的服装有没有要求?”
“要系黑领带。”
“好极了。我看到Pace①那里有身衣服非常不错。我说不定再买双鞋来配那身衣服。好了,”她说着便站了起来,“我得准备杰登的晚饭了。你们两个最好赶快消失,要不然就把你俩煮了。”
亚当愉快地看着我,双眼又开始发光,或许这次是我这亲戚所说的疯话和自己那些用来享受生活的失败方法把他逗乐了。这我已经不在乎了,我只在乎一件事:他现在又充满活力了。
开回我住的地方后,我们进屋待了几分钟,拿上了那片荷叶,然后回到了车里。直到此时,我们才发现,挡风玻璃被打得完全凹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