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纳河咖啡馆位于道森街，那是个玻璃顶的三层建筑，每层有很

多小酒吧，装修风格是典型的巴黎新艺术派。道森街是都柏林市中心

一条熙熙攘攘的街道，分布着各类餐馆、酒吧、咖啡馆以及市政厅和

圣·安妮教堂。塞纳河与斯蒂芬广场相邻，无论多大年龄的人都可以

在这儿尽情享乐，尤其是在暧昧的周六晚上。凯蒂不知道要在哪里等

玛丽罗斯，也不知道如何去找她。在这么大的范围里，即便和某个熟

人分别在这儿玩上整个通宵，都可能不会发现彼此。凯蒂坐在生意最

红火的一家酒吧门口，手捧一杯酒，眼睛瞄向窗外。她不由自主地渴

望被搭讪，又觉得怪怪的，好像有这种想法很罪恶似的。

她又想起昨夜。里奇一直没有联系她，甚至连条短信都没有。想

到这些，凯蒂不由得感到一阵沮丧和酸楚。她不能判定自己内心里是

否在期待着他，但是无论怎样，他都应该主动联系一下，哪怕仅仅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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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礼貌，也不该是像现在这样。凯蒂确定自己给他留了号码，昨夜的

其他事情有些记忆模糊，但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互存号码那会儿两个

人都已完全清醒，自己手机里存着的他的号码就是最有力的证据。凯蒂

犹豫着，要不要先打给他呢？会不会他也和她一样，在苦苦地猜测、纠

结、辗转反侧？突然，邻桌的谈话中好像提到凯蒂的名字，这才把她从

恍惚中拉了回来。

“你是凯蒂·罗根吗？”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问。

“你是凯蒂·罗根吗？”又有一个女声在问。

凯蒂努力向后靠着，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但人太多了，她根本看

不出来。她向镜子中望去，希望发现他们的映像。一定要在他们找到自

己前先找到他们，看看到底是什么来头。

“你是凯蒂·罗根吗？”询问声更大了，她向后靠靠身子，发现一

个二十多岁的男生正在询问着一个男子，男人穿衣考究，一副金融从业

者模样，似乎对这问题十分冷漠。“你确定吗？”二十多岁的男生死死

地盯着他，满脸严肃。

金融人士旁边的一群同伴大笑起来，被问话的人的表情也变得轻松

了。

“你们这里有凯蒂·罗根吗？”

“没有。”金融人士脸上的笑容很快褪去。

“好吧。山姆，我们继续吧。”一个女声响起来，同时，一只纤细

的手搭上山姆的前臂。

“你是凯蒂·罗根吗？”女孩问一位中年女士。

Chapter 12 145

求婚

“应该是。”对方回答。

“你撒谎，”金融人士说道，“你昨晚还不叫这名字呢！对吧，宝

贝儿？”

一群人再次夸张地笑起来。凯蒂心想，自己再不出现的话，看来他

们要一直在这儿耗下去了。

“你好，打扰一下，”她仍坐在椅子上，探身说道。那群人齐齐地

看着她，包括金融人士，包括那位中年女士，包括山姆，当然也包括玛

丽罗斯。“我是凯蒂·罗根。”凯蒂举手示意。

“不，我才是。”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引来笑声一片。

“你有对手了！”山姆嚷嚷着，人们都在起哄，津津有味地等着事

情的下一步发展。

凯蒂站起身，笑意盈盈地走向她的“对手”。与此同时，他也从酒

吧的另一端走过来。

“对手”的身形很胖，留着络腮胡子，手指一直不停地抖动，好像

下一秒钟就要变身牛仔一样。凯蒂忍不住笑了。

“我胜利了！”那男人喊着，举起双臂在空中不断挥舞，看客们鼓

起掌来。金融人士的同伴鄙夷地看了看那男人，很快转过了身。“我才

是凯蒂·罗根！”那个胖男人庆祝完毕，回到原先的座位上去了。山姆

找了个位置自己坐下来，玛丽罗斯坐到了凯蒂身旁。

“你好啊！”她脸上洋溢着令人舒服的微笑，眼睛仿佛会说话一

样，明亮而欢快。她非常年轻。她穿着紧身牛仔裤、超短小上衣和一双

鞋跟高到凯蒂都没见过的高跟鞋，青春洋溢，明媚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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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玛丽罗斯。”她说。

“很高兴见到你。起初还担心找不到你呢，看来我多虑了。”

“噢！你一定要原谅山姆。”玛丽转转眼珠，“我们每次出去，他

都会丢人现眼。”

“他是你男朋友？”

“噢！当然不是！”她的小脸皱成一团，“我们就是普通朋友，

从很小的时候就是。因为我俩的妈妈是特别好的闺蜜……”她迅速地说

完。

“凯蒂·罗根，”山姆也凑过来，“等下我们要去吃晚饭，你一起

吗？”

凯蒂求助似的望着玛丽罗斯，期望她能给山姆使个眼色，让他不

要邀请。但两个年轻人都十分热情地望着凯蒂，热切的眼神让人无法拒

绝。这种温暖的感觉对现在的凯蒂而言，真是太难得了。

三个人沿着弗雷德里克街走了大概五分钟，走进一家小小的意大利

餐馆。里面有张桌子，已经坐了八个人，正在等着他们。山姆热情地拉

着凯蒂，把她介绍给那群青春洋溢、造型前卫的年轻朋友们。凯蒂穿着

脏衣服和他们坐在一起，简直就像个乡巴佬，显得格格不入。她在玛丽

罗斯的对面坐下来，这是个采访的绝佳位置。不过她很怀疑在这么热闹

的氛围中自己能不能展开采访。旁边的年轻人们精力充沛、活力四射，

看起来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看着他们，凯蒂觉得心情很好，尽管

听不大懂他们在讲些什么。他们彼此非常熟悉，不停地开着对方的玩

笑。凯蒂看着年轻人漂亮的发型和着装，不由暗赞这是自己见过最好看

Chapter 12 147

求婚

的情景剧——都是那些男孩子的原因。

凯蒂从未有过这样的朋友。她在爱尔兰东南部的卡洛郡长大，大学

时去了国立都柏林大学，自此一直住在那里，只在逢年过节和亲戚们婚

丧嫁娶时才回老家一次。她有两个兄弟，其中一个现在仍然在卡洛郡，

已经结婚了；另一个去了科克郡，在科克大学读书，现在和一个叫亚历

山大的男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凯蒂从未见过亚历山大，只是在脸谱社

交网站上和他互相关注。她已经记不得上次家庭聚会是什么时候了。最

近这些年，除了凑钱给父母买加热器或者想办法给他们修锅炉，她没因

为其他事情和两个兄弟认真交谈过。凯蒂小时候，她父亲在图洛街开了

家小酒吧，一直经营到现在。凯蒂的父母都是安静而不善交际的人，不

懂得谈话的艺术，也很少参加朋友和邻居的社交活动，即便去了，也只

是从头到尾坐在角落里，很少参与交流。

凯蒂有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巧的是，她们都叫玛丽——玛

丽·伯恩和玛丽·卡罗尔。为避免混淆，凯蒂不得不每次都叫她们的全

名，她们则叫她“卡洛郡的凯蒂”，除了这两个玛丽，没有人还会这样

叫她。上大学之后，凯蒂开始用“凯瑟琳”这个名字，两个玛丽并不喜

欢这个她们从未叫过的名字。在都柏林时，她们参加过几次凯蒂的大学

同学聚会，但每次都拒绝叫她凯瑟琳。两个玛丽和凯蒂在大学里的新朋

友相处并不融洽，有个夜晚，女孩们喝醉了，倾诉着指出凯蒂到都柏林

后的变化，指责她变得和以前太不一样。渐渐地，凯蒂厌倦了每次为同

一个话题争论不休，于是玛丽们来都柏林看她的次数越来越少，最终彻

底不来了。与此同时，凯蒂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她们的友情慢慢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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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直到几乎失去联系，成为彻底的陌生人，即便偶然在家乡的街上遇

到，也没什么热络的话可说。玛丽·伯恩后来搬去了加拿大，玛丽·卡

罗尔比小时候瘦了一大圈儿，在卡洛郡经营一家服装店。每次回家，凯

蒂都刻意躲着她，外出时也尽量不经过服装店。因为只要进去了，就免

不掉面对玛丽对她生活的仔细盘问，也不得不买下她强烈推荐的几条裙

子。尽管心里不情愿，但凯蒂不得不维持礼貌，她真的是没少花银子。

目前，凯蒂的两个固定朋友是史蒂夫和萨莉。除了他们，凯蒂没有

其他知心朋友。这不是说她对朋友不忠诚，只是她觉得似乎自己没法和

谁一直保持着深层联系，即便是那些曾经一起上学和读书的朋友们。每

个人都有独立的生活，一旦毕业或者换了工作环境，就很容易淡出彼此

的圈子，重新结交新的朋友。每段友情持续的时间就像每段人生经历持

续的时间一样长。而眼前，凯蒂看到的这种友情——玛丽罗斯的朋友们

之间的友情，是她从未拥有过的情感。

“你在一家杂志社工作吧？”玛丽罗斯终于停止和朋友们的交谈，

从桌子对面向凯蒂走过来。又要开始工作了，凯蒂心里闪过一丝沮丧。

“是的。《其他》，听过吗？”

玛丽罗斯认真地想了想：“嗯……我想，我应该知道吧。”她说得

很不确定。

“我的主编是康斯坦斯·杜布瓦。今年或是去年，她有和你联络过

吗？”凯蒂现在一点都不指望康斯坦斯曾经采访过这些人。

“没，我想我没见过。”玛丽罗斯说着，语气依然是迟疑。

“她几星期前过世了，”凯蒂解释道，“但在她过世前，她一直在

Chapter 12 149

求婚

计划写一个故事。你是那故事的组成部分。”

听到这儿，玛丽罗斯做出了和布丽奇特、伊娃，还有阿尔奇相同的

反应。她的表情里，透着惊讶、不解，还有窘迫。

“你知道她为什么要采访你，写关于你的故事吗？”

玛丽罗斯看起来很吃惊。她的眼球不住地左右转动，就仿佛她分别

在左右大脑里搜寻答案一样。

“不知道，”她疑惑地回答，“我大概是你见过的最无趣的人吧。”

凯蒂笑起来：“当然不是了！我很久没像今天这么高兴了。”

“山姆才比较有趣。而我嘛，说老实话，我这人真的无聊透了！我从

没做过什么有意思的事儿，连想都没想过，甚至不了解，也从没见过。”

凯蒂笑得更起劲儿了：“我觉得你真的很有意思啊！”这话是真

心的，不是奉承，也没有撒谎。凯蒂觉得，跟玛丽罗斯一起肯定会很欢

乐，她会把你不自觉地带入她的世界。“嗯，你愿意成为我写的故事的

一部分吗？难道你不认为，这样会很有趣吗？”

接下来，玛丽罗斯的表情和凯蒂拜访过的其他人仍然相同——羞

怯、尴尬、不自信……所有表情传达着这样的信息——他们认为自己没

有什么事值得写进故事里。

“故事是写什么的？

“是写名单上的这些人。”

“有多少人啊？”

“一共一百个名字。”

玛丽罗斯瞪大双眼：“那你这故事得写多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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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蒂微笑：“你的故事有多长呢？”

玛丽罗斯用手指压住桌子上的面包屑，顿一顿之后放开，再压，再

放开，就这样一直反复着。她不说话，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凯蒂的问题。

“我敢说，其他人的生活一定都非常有趣，他们每个人的生活都很

精彩。我只不过是个美发师，打小儿就住在这里，现在也在这里上班，

每周两天，再做两天的兼职，其余时间就待在家里陪妈妈。”

“你在哪里做兼职？杂志社？还是电视台？”

“噢，都不是。德布斯之夜和妇女聚会大概会很有趣吧。不过，我

是在医院做兼职。”

“医院？”

“是啊，随叫随到。医院里没有可以理发的地方，但是病人们喜欢

理发，那会让他们觉得神清气爽。有时，我也给他们化妆，不过化妆没

有理发受欢迎。嗯，化妆会让人显得高贵，至少我妈妈是这样。”

“她平时也待在医院里吗？”

“她中风了。那时她还年轻，只有四十二岁。今年，她四十四岁

了，一直离不开人的照料。每次理发后她会感觉好一些，并不是说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