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车载你去吧。”

“你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永远都不回来了。”

“好，我二十分钟后到。”

凯蒂和萨莉在五年前的一个电视节目培训上相识。萨莉是个气象学

者，刚拿了数学物理学科的荣誉学位，那会儿在气象局工作，准备应聘

电视台的爱尔兰语天气预报播音员。凯蒂那时候在《其他》工作，在一

个小城市的电视台做了几次短小却成功的节目，也在准备进军电视新闻

界。凯蒂把目标定位于在更广范围的媒体上报道更大的新闻，她努力调

整着自己的表达能力，尽量放慢语速，尽量让自己在拼命想台词时看起

来不那么僵硬，不像史蒂夫说的像是便秘的表情一样。

萨莉开着敞篷跑车，一路风驰电掣地来到中央巴士站。她的一头金

发束在脑后，发尾随着一个急刹车左右摆动。凯蒂从自动贩卖机后面跑

出来，一路低着头，拼命用头发遮着脸。

“我旁边的所有人都在看那份报纸！”凯蒂上了车，一边拥抱朋

友，一边忙着解释，“我现在有点神经过敏。他们应该没有特别注意我

那段新闻吧，都在忙着看关于地震的报道呢，对吧？告诉我，他们在看

关于地震的报道。”

“还有地震这回事儿？”萨莉认真地问，没有一丝嘲讽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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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蒂叹了口气：“了解地震这种自然灾害，难道不是你的工作吗？”

“我周末从不工作。”

“看出来了，”凯蒂看看头顶密压压的黑云，“你要不要把顶篷合

上？感觉要下雨了。”

萨莉笑起来，像是知道内幕一样：“今天不会下雨。”

“我以为你周末不做预报呢。”

“我无意中注意到的。”萨莉耸耸肩，两人同时大笑起来。

“那么，我们现在去哪儿？”

“斯特拉凡，那里有个蝴蝶农场。”

“去那儿干嘛？”

“我要去采访经营农场的那位女士。差不多是这样，她还不知道自

己要被采访。”

“长点儿心吧。你是想挽回声誉吗？”

凯蒂笑了，但很快收起笑容：“至少，为这个采访，我不用陪睡。”

萨莉倒吸一口冷气：“你和他过夜了？”

凯蒂用手捂住脸，把身体陷进座椅里：“我真是卑鄙可耻到了极点。”

“那倒没有。不过，你可以拿这事儿敲他点钱嘛！或者，你那方面

有那么饥渴？”

凯蒂大笑：“这两方面，我都很饥渴。”

萨莉十分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凯蒂开始向她讲述那天发生的事情。

“你父母有打过电话么？”萨莉听完，问着凯蒂。

“打过，又是在说有我这个女儿有多么的丢脸。我让妈妈不要为我

Chapter 16 189

蝴蝶夫人

的事操心，她说她尝试了，但似乎没用。”凯蒂抬头看看天，有一滴雨

落在了脸上。

“你感觉到了吗？”

“什么？”

“雨。”

“今天不会下雨的。”萨莉很自信。

十分钟后，她们不得不在路边停下来。萨莉下车用手使劲把汽车的

顶篷拉起来。

“这不合理。”萨莉看着天，自言自语。凯蒂站在旁边，努力憋着笑。

一小时十五分钟后，她们终于交换完彼此的近况，也终于到达位于

斯特拉凡的蝴蝶博物馆。它建在村庄外边，是栋可爱的房子，周围有许

多呈放射状的小路。这里夏季每周开放七天。房子装修成热带风格，有

个小池塘，还有一座小桥，蝴蝶就在附近翩翩飞舞。

凯蒂向前台的年轻女孩打听着安布罗斯·诺兰，然后被带到一位

打着领结的男士面前，他叫尤金。尤金告诉凯蒂安布罗斯并不做导游工

作，在得知凯蒂是位媒体人后，他决定自己给凯蒂和萨莉在博物馆内做

次私人导览。这个周日，雨后的天气相当不错，大人们带着孩子慕名而

来，导游人手十分紧缺。尤金看起来那么的精力充沛并且热爱生活，凯

蒂不忍打断他关于蝴蝶的激情长篇演讲，尤金显然也为自己对于蝴蝶的

熟知相当自豪。

“这里繁育的热带蝴蝶种类很多，有眼福的话，可以看到蝴蝶的整

个生命周期。”他讲解着，“你能看到它们怎样孵蛋、毛毛虫怎样吃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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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又怎样变成绝妙伪装的蛹。如果运气好，还能见证它们长出翅膀、

破茧成蝶后的第一次飞行呢。”

萨莉对着凯蒂翻了翻眼睛。

凯蒂假装没看见，继续向周围望去，寻找着安布罗斯：“你说安布

罗斯不做导游，那她在这儿工作吗？”

“哦，当然了。安布罗斯在这儿工作好久了，大概从……嗯，从

她小时候起就一直在这里。她的父母建了这家博物馆，安布罗斯长大后

接管了它。她在这方面很有热情，也很有天赋。她把原本小小的一家博

物馆，发展成如今规模宏大的旅游中心。她把这里扩建了，原来这儿只

有纪念品商店这么一小块儿地方，你看现在，已经有这么大的展厅了。

她还开了咖啡馆，拓展了野餐区域。你也看到了，这地方有多大。五

年前，她新建了这个热带温室。如果没有安布罗斯，就没有今天的一

切。”尤金很骄傲地说着。

“她今天在吗？”凯蒂不死心，又问了一次。

“她每天都在，”尤金大笑起来，“她就住在隔壁，不过她基本

不见访客。现在我们去博物馆，再看点儿更详细的。那里的蝴蝶标本是

用人工繁育的蝴蝶制作的，不是从野外抓来的。”他很严肃地强调这一

点，之后带她们步入走廊。

萨莉一脸郁闷地看着凯蒂，凯蒂戳她一下，示意继续跟着尤金往前

走。与此同时，凯蒂一直在寻找通往隔壁的路。

走廊两侧陈列着许多蝴蝶标本，镶嵌在木制的画框中，旁边挂着编

号卡和黄铜制的名牌。

Chapter 16 191

蝴蝶夫人

“这些标本十分完美。”尤金解释道，几位客人凑过来，一起听着

讲解，“它们一点儿都没有改变。标本可以保持原貌五十年，但必须保

证避免阳光直射。许多蝴蝶标本已经放置超过一百年，却仍然如活着时

一般明艳动人。”

他看着自己的听众们，脸因为兴奋有些潮红。

“真是不可思议，”凯蒂应着声，她一直望着墙，盘算着怎么改变

这次谈话，“我今天能见到安布罗斯吗？”

“很抱歉，今天她不上班。”

“她在家吗？我能过去拜访吗？”

“我估计，她在家和在这儿一样忙，”尤金笑起来，“安布罗斯在

自家园子里建了一个蝴蝶保护园。她全部身心都放在保护蝴蝶上，她真

心希望自然中的生命和环境得到保护，不被破坏。”

凯蒂看着窗外的野餐区域。那边有一扇门，旁边立着一块牌子，上

面写着“私人区域，仅限员工进入”。

“听起来，她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萨莉说道。

“当然，确实如此！”尤金有点儿激动，脸又红了，“她这一生都

在尽力保护蝴蝶。罗根小姐，”他压低声音，不让附近听讲解的人也听

到，“安布罗斯她……非常注重保护自己的隐私，你知道的。如果有什

么是我可以代劳或帮你传达的，十分乐意效劳，我也会尽快反馈给你。

只是，你知道的，她很注重个人隐私。”他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恢复正

常声调，“眼前这种美丽的蝴蝶叫作深绿豹纹蝶,属于蛱蝶科，也叫福

豹蛱蝶。这种亮橙色的蝴蝶体形很大，也很有力量。我们甚至可以在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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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峭壁、石灰岩或沙丘上看到它们的身影。这种蝴蝶的视觉效果耀眼，

本身却很低调。它是一种草原物种，以普通的犬槿菜为食。无论雄蝶雌

蝶，它们的后翅底面都呈绿色。”

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听尤金的讲解，凯蒂趁他不注意时悄悄从人群

中抽身出来，直奔野餐区域。尤金警惕地望过来，她小心地指了指女洗

手间，尤金点点头，继续讲解了。就在这时候，凯蒂一个箭步迈到挂着

“私人区域，仅限员工进入”的牌子门前。她推开门。犹如走入一片仙

境，长长的院落里，五颜六色的蝴蝶翩翩起舞，在头顶、在身边、在面

前优雅地飞过。花园尽头，凯蒂看到了一个弯着身子的背影。

“抱歉，打扰一下。”凯蒂喊着。

那身影慢慢直起身来，转过头看了下，马上又背过去。她把头发散

下来，一头红似火的长发，遮住了小半个背。

“停下！”她大声喊道，声音十分坚决，凯蒂被吓得几乎马上停住

脚步。

“对不起，”凯蒂也大声说着，“我是……”

“没人允许你来这儿！”女人很激动。

“是的，我知道。十分抱歉，不过……”

“这是私人住所！请你赶快离开！”

她的声音很强势、不容商量。但是，凯蒂却从中听出一丝恐慌。女

人站立的姿势暴露出她内心的恐惧。

凯蒂退后了几步，然后很快改变想法。她知道，自己只有这一次机

会。

Chapter 16 193

蝴蝶夫人

“我叫凯蒂·罗根，”她大声喊道，“我在《其他》杂志社工作。

我想和你聊聊你这里的伟大工程，很抱歉吓到你了，但我真的只是想和

你聊聊。”

“尤金负责对外宣传，”女人喊着，“出去。”她的语气似乎稍微

缓和了些，她又加了句：“拜托。”

凯蒂后退了，走到门口，她又做了最后一次尝试：“我只是想知道

一件事。最近一年里，康斯坦斯和你联系过吗？”

她以为会又一次地被吼，没准儿还有园艺叉冲自己飞过来。但这一

次，只有沉默。

“康斯坦斯。”安布罗斯突然念叨着这个名字，凯蒂的心开始跳个

不停。“康斯坦斯·杜布瓦？”她问，但仍然不肯转过身来。

“是的！你认识她？”凯蒂赶紧问道。

“她给我打过电话，但只有一次。她打过来问毛毛虫的事。”

“她真的这样做了？”凯蒂很惊讶，思绪已经完全凌乱。这些名字

和自己最初想做的报道有没有关系？毛毛虫？

“这些对你有用吗？”

“当然。”凯蒂上气不接下气，拼命地试图理解一切，试图找出这

里和那故事的联系。

安布罗斯总算转过身来，但凯蒂仍然只能看到她的满头红发。“你

去里面等我一下。”她指指房间。

凯蒂惊讶地回答着：“谢谢。”

她走进屋子，发现这是厨房。屋子装修得很简单，经过现代化修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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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农村小木屋仍保留着原来的那份质朴。各式各样的厨具几乎占满整个

厨房，早晨使用过的余热到现在还未散尽。凯蒂坐在桌边，看着安布

罗斯完成手里的活儿，慢慢向房子走来。她一直低着头，一头红头发

遮住脸，直到走进房间也一直没有抬头看凯蒂一眼。她问着凯蒂要不

要来杯茶。

凯蒂突然想到，萨莉这会儿大概还在听着尤金滔滔不绝的讲解，心

下顿感抱歉。她确实想要一杯茶。安布罗斯说话时，基本都是背对着凯

蒂。她端过茶也在桌边坐下来，不过没坐在凯蒂的对面，而是坐在桌角

处，眼神向其他方向瞟去。经过漫长而困难的搭话，凯蒂成功地与安布

罗斯有了第一次眼光交流，她发现有些不对劲儿。安布罗斯的两只眼睛

颜色不一样，一只是鲜艳的绿，另一只却是暗淡的棕。不仅如此，当她

的头发随着动作稍稍拂动时，凯蒂看到了她面部两侧的颜色不一。分界

线从前额中间到鼻子再到嘴唇一直延伸到她穿的高领衬衫处。是烧伤，

猜得没错的话，火焰烧过了她的半张脸。没等凯蒂看清楚，安布罗斯的

脸再次掩盖在红色头发下面，那只碧绿色的眼睛仍然呆呆地盯着厨房里

的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