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夫想了想：“我会跟她说的。”
“谢谢，我发短信告诉你巴士的详细信息和出发地点。如果她不能
来也告诉我一声，我就去找别人了。不过，真希望她能来。”说完，两
个人静静地站在园地上。凯蒂忽然有那么一刹那的冲动，想要冲过去
再次拥抱史蒂夫。她被自己的疯狂想法吓了一跳，赶紧转过身呆呆地走
掉了。
“尽管如此，尤金，我还是不理解你为什么要告诉她？”安布罗斯
对她的好友兼同事大声吼道。
尤金涨红了脸。安布罗斯的坏脾气就像她那一头红发一样火爆，
他曾经见过她暴怒的样子，却并不擅长安抚她的情绪。他紧张得结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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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那是在谈话的时候无意间说出来的。”他唯唯诺诺地说。
尤金温顺的样子让安布罗斯更加怒火高涨：“正常谈话怎么会涉及
那样的话题呢？它跟我们的工作没有任何关系！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
应该让你接受她的采访！”她怒不可遏，在厨房里来回地踱着步。
然而，他们两个心里都很清楚。事实恰恰相反，如果尤金不接受
记者的采访，记者就不会写文章发飙，更不会在报纸上宣传他们的博物
馆。但他们却迫切地需要宣传，他们需要公布自己对濒危蝴蝶的研究，
从而引起人们的担忧——报纸是最好的方式之一。尤金更擅长与人打交
道，这是不争的事实。除了尤金，安布罗斯与大多数人都没办法交流。
她太在意自己的外表，太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以至于没办法正常思
考，更别提做生意或者宣传她的博物馆了。她可以与人电话交流，可
当面交谈时却总是因为在意周围人的眼光感到坐立不安，所以，她宁愿
不和任何人打交道。她就是这样，受不了别人的窃窃私语和口耳相传，
她觉得他们总在议论“当他们遇见安布罗斯·诺兰……”的故事。事实
上，她的情况变得更糟了。她在网上买衣服和杂货，将需要签名的包裹
寄到博物馆里，然后尤金或者萨拉可以帮她代收。但是，尤金向记者泄
露的那件事，却没有任何人知道。事实上，他泄露的是两件事。尤金把
第一件事告诉安布罗斯时，本以为她只会有一点点生气，没想到她已经
勃然大怒，那第二件事更是没法得到她的原谅了。尤金准备把那件事告
诉记者时，就想到了这个后果，但他还是无法控制地把事情说了出来。
那个记者很厉害，总有办法从他口中套出话来，让他困扰不已。甚至，
有一些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就那样脱口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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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我不该把手术的事情告诉她。”他结结巴巴地说，“我
不该那样做，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会请她不要把这件事情写到文
章里。”他指的是安布罗斯存了相当久的钱，为了做手术弄掉脸上伤疤
的那件事。她拜访了许多医生，结论是需要很多次激光手术才可能平复
肌肤，这种事情是她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一想到尤金和别人讨论着她
的外表，安布罗斯就有种受到羞辱的感觉。“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你
不想让别人知道你的报告。”尤金坚定地说，声音充满自信。安布罗斯
相信了他。
“你还告诉谁了？”
“没有其他人了。”
“所以说，你还是知道不能把这事儿说出去，否则你还会告诉其他
人的！”
“安布罗斯，冷静点！你做的一切是非常优秀的，你应该为自己
感到骄傲。我一遍又一遍读着你的报告，感觉那是我曾读过的最美妙的
文字。我为你骄傲，你也应该把你的发现告诉世人。研讨会邀请你去发
言，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誉，也肯定了你研究的重要地位。这场研讨会对
你而言，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你也知道，这种事情并不会每天甚至不会
每年都在爱尔兰发生。”尤金指的是大卫·阿滕伯勒爵士——蝴蝶保护
委员会的主席——即将在科克大学召开研讨会的事儿。大会的议题是回
顾和总结在保护濒危蝴蝶和飞蛾领域的最新研究成果，以及讨论如何保
护蝴蝶的栖息地。这场研讨会提供了一个平台，让世界各地的学者们就
保护蝴蝶的实践成果进行发言。大会关注未来的挑战，包括气候变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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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响。安布罗斯被邀请发言，尤金自作主张地替她接受了邀请，让安布
罗斯很恼火。不过，这不是他们今天要争论的话题。尤金到现在也不确
定，安布罗斯最终会不会咬紧牙关去参加研讨会。但是，他一直没有放
弃争取。
“所以，你是故意告诉她的！”安布罗斯打断他的话，脸颊发热，
眼神明亮——一只眼睛是明亮的绿色，另外一只却是有些可怕的暗棕
色，“为了强迫我去参加研讨会？她把这件事写出来，我就别无选择
了，你就是这么打算的，对不对？”
“我觉得你应该让世人知道你的研究成果，”他坚定地说，使劲
抑制着声音中的颤抖，“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像你一样近距离地研究过
孔雀蝶。你有充足的数据和实验来证明你的理论。如果你不准备公之于
众，那用五年时间进行的研究和写的报告，还有什么意义呢？”尤金的
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喊出来。安布罗斯好像很惊讶，甚至也有点感
兴趣了。
“你跟她说我会去科克郡，问问她想不想和我们一起去。”她有些
沮丧地说。
“错了。她是想让我们跟她一起去。”
“我不明白。”
“你很快就会明白了。她会来这里跟你谈谈，和你在一起待一个下
午。”
门铃响了。
“一定是她来了。”尤金说。安布罗斯目瞪口呆，还没有从尤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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胆大包天中反应过来。她迅速把夹起的头发放下来，遮住惊慌失措的脸。
尤金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打开门：“啊，罗根小姐，见到你真
好！请进。”
“她在你旁边的时候，会把头发绑到后面。”凯蒂对尤金说着。她
刚刚结束对安布罗斯的采访，越来越发现她是个有趣的女人。
尤金坐在自己的小办公室里，认真地看着文件。听到凯蒂的话，他
惊讶地抬起头来：“是她告诉你的？”
“不是。我今天刚来的时候，从窗外看到你们在谈话。”这话等于
在说——按门铃之前我在偷窥你们。
“噢，”他说，“这个……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不会把这件事情写出来。”凯蒂倚着门框邪邪地说着，让尤金
有种被设计的感觉，“嘿，你知道这件事儿一定很开心吧。”
“开心？为什么我会开心呢？”尤金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文件，脸一
直涨红到脖子。
“因为，她在你身边的时候，明显感觉很自在。”凯蒂笑了，并且
敏锐地看到尤金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这个，我从来没想过。我是说，没有理由……不是，她没有……
嗯，我们不是……”尤金结结巴巴的，甚至没办法说出句完整的话。
“好吧，那就明天下午再见了。”凯蒂说。
“她说她会去？”
“ 还 没 有 。 但 我 需 要 你 来 说 服 她 ， 我 有 种 直 觉 ， 她 对 你 言 听 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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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她对他挤挤眼，离开了博物馆。
阿什福德私立学院位于帕内尔广场，紧邻着爱尔兰作家协会，对面
是纪念花园、大门剧院和圆形外观的妇产医院。学校位于一个乔治王风
格的广场上，四层楼满满的都是教室，教学科目包括厨艺、工艺设计、
室内设计、商业研究、市场营销和传媒等。一部分传媒专业的课程通
过视频来讲授，主要是教学生如何从容不迫地说话、如何在镜头面前说
话、如何摆脱不自觉的讲话习惯和紧张感，并要让他们习惯于听到自己
的声音。凯蒂在五年前上过这样的课程，现在却要为了教授这些课程而
参加面试。她没有因为缺乏教学经验而放弃，她相信自己有丰富的从业
经验。除了想要传播知识，她真的很需要钱。一周工作两个半小时就能
拿到不薄的薪水，这对她目前的处境有很大帮助。
她在丹尼尔·梅拉面前坐下来。丹尼尔曾经是个政客，后来创办了
这间学校，为那些没有工作机会的人提供业余课程和夜间课程，为他们
颁发学位证和毕业证，并借此赚取学费。
“凯瑟琳。”他低头看看她的简历，给了她一个微笑。看到那生硬的
笑容，凯蒂有点后悔来到这里。但是，如果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又如
何能让对面这个男人相信她能胜任这份工作呢？她暗暗给自己打着气。
“我很感谢你今天来到这里。然而，事情是这样的，”丹尼尔把
手平放在桌面上，他的手指汗津津的，每次他为了强调某句话从桌子上
抬起手指时，都会发出一种黏黏的声音，“你曾经是我们的学生，我很
欣赏这一点，也正因为如此，我让特里安娜请你进来，让我能亲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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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又抬起手指，发出黏黏的声音，“你有丰富的从业经验，我十
分佩服你，也为你骄傲。”说到这儿，他清了清喉咙，“然而，在目前
的情况下，你的情况……”不等他说完，凯蒂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丹尼尔接下来所说的话，凯蒂只记住了其中一句：“你的事情被做成案
例，正在媒体法课程上让学生们学习。所以，我们认为这构成了一种利
益冲突，你也会感觉十分不舒服。”
凯蒂宁可在电话里听到这些。她花了好多时间来挑选衣服、化妆
和整理头发，还穿了一双几乎让她走不动路的鞋子，可现在，她却只能
坐在这里故作清高地笑笑。如果他们在电话里就拒绝自己，起码她现在
不用流着眼泪骑车回家。除此以外，她还十分感激萨莉预测出的那场暴
雨。凯蒂骑车孤独地走在悲哀的夜色里，暴雨忽然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