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从下午开始下,后来成了雨夹雪,到了夜里彻底变成了雪。
看这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好像一月份没能落下来的雪进了二月以后就再也忍不住了,那漫天飞舞的阵势可谓铺天盖地。
街上的行人都弯着腰弓着背脚步匆匆地行走在风雪里,在大雪的映衬下,银座大街上的霓虹灯反而显得更加鲜艳了。到了八点半的时候,雪势弱了一点儿,赖子在并木通七丁目的街角下了出租车。
“雅居尔”就在街角大楼的四楼上。赖子下了车正要往大楼里走,站在大楼入口的一个服务生向她低头行礼。
那个小伙子并不是赖子的酒吧雇来的。
他是下面楼层的一家俱乐部的服务生,但总是站在这座大楼的入口处。看样子虽然像个招徕客人的,但他并不像简陋酒吧的那些揽客的一样死皮赖脸地招揽客人,顶多就是看见有熟悉的客人路过,有进来的客人就把领到店里去。
但是,他们的主要任务是观察走在大街上的陪酒女郎,发现长相气质比较出众的,就劝她到自家夜总会去,说白了就是为俱乐部物色新人。近来他们还为自己开车来上班的那些陪酒女郎看管车辆。
银座这个地方的停车场很少,即使有也离店很远极不方便。那个时候服务生们就会从姑娘们手中接过车钥匙,帮她们把车停在马路边上。
这当然是违反交通法规的,但因为他们一直在楼前站着,远远地看到警察过来了,比较危险的时候,他们就提前把车停到别的地方去。
他们确保大街的一角作为自己的势力范围,然后把求他们帮忙的姑娘们的车停在那里。
即使和其中一个人每月以四五万日元的看车费签约,如果有四五辆车的话,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另外,他们还给租车的客人带路,从客人那里拿到小费。
说起来,他们就是打理大楼外围的一切事情,和在大楼里面的店里工作的女孩子们自然而然地就混了个脸熟。
“妈妈桑,上次真是谢谢您了!”
几天前,这个小伙子把一个要去雅居尔却不知道怎么走的客人领到了赖子的酒吧里。那时候赖子悄悄地塞给他一万日元,他刚才这句话好像是对那件事情表示谢意。
虽然不是一家店,但和这些人搞好了关系,有什么事的时候就很方便。
“大冷的天儿,你可是够辛苦的!”
“不过,雪很快就会停吧!”
小伙子还兼做银座的天气预报员。
赖子坐电梯上了四楼,进了酒吧发现已经来了三组客人了。
这个行业里有句俗语叫“二八”,人们都认为二月和八月是生意不景气的代名词,但银座的二月并没有那么严重。
其实,比起二月来,一月份反而客人减少很多。那可能是去年年底的时候,因为忘年会什么的大家都喝多了。
都说从傍晚时分开始下的雨会让客人们远离酒吧这样的娱乐场所,但大雪反而能把客人招来。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漫天飞舞的洁白的雪花好像能唤醒人们对酒的怀恋。
赖子一踏进酒吧,就要把客人都看清楚。
一号桌是谁?二号桌是是谁?那个人领来了什么样的客人,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陪酒的女孩子分配得是否合适?客人们是否玩儿得高兴?赖子一眼就能纵观全局,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马上就发出指令。
“早上好!”
站在柜台前面的领班向赖子打招呼。
上晚班的人不管几点到店里都要说:“早上好!”赖子轻轻地点点头,转身进了更衣室。
在更衣室里把短外褂脱下来,把带回来的账簿递给领班,然后照了照镜子。
下车的时候虽然被雪淋了,但头发并没有乱。赖子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小声说道:
“好吧!要上战场了……”
打扮得花枝招展,以妖娆的姿态出现在男人们面前。赖子总想,那种紧张感成为一种痛苦的时候,就是酒吧关门大吉的时候。
银座的客人多为借公事的名义挥霍公款的人们。小酒吧先不管它,俱乐部的客人据说百分之八九十都是公款招待的客人。
雅居尔自然也不例外。
如果是公款接待,必须好好看清楚谁是招待方,谁是被招待方。
如果熟悉的客人属于被招待的一方就没什么问题,但若属于招待方就要多加小心了。
陪酒的姑娘们总是无意间只为熟悉亲密的客人服务,结果让初次被接待的客人感到不快,这种事情经常会发生。
看样子,今天来的那些熟悉的客人都是被接待的一方,属于为主的客人。
这一点看一看当场的氛围就能看出来,从客人的座次也能看出来。一般来说,背靠壁龛的上座上坐着的都是主客,主客对面的座位上坐着的一般都是部下或招待方的客人。
赖子把店内环视了一遍之后,坐到了一号桌上。
倒也不是说一号桌的客人有多么重要。他们这桌共有五位客人,在三组客人里面属于人数最多的,但只有两个女孩子在那里陪着客人。
赖子在一号桌那里跟客人打过招呼,然后把五号桌的一个那女孩子叫了过来。这个女孩子是今年才来的,虽然不是什么美女,但很年轻,给人一种很清纯的感觉。
赖子把这个姑娘给客人介绍了一下,然后去了另一张桌子。
赖子不看着的时候,女孩子的分配有时候会很偏。陪酒的女孩子也是人,总会无意间聚集到长相潇洒容易说话的客人那边去。
调整女孩子的配置本来属于领班的任务,但并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那么老实听话。
客人自不必说,姑娘们也有自己的好恶,在某种程度上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赖子坐在第三组客人的桌子上的时候,又有新客人进店了。
听服务生高声喊“欢迎光临”,赖子转过头去一看,原来是大协百货的秋山常务。只见他领着两个公司里的同事坐到了三号台上。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赖子每次看到秋山都有一种很揪心的感觉。
那种感觉和对此人的好恶无关,因为赖子对他曾经一度以身相许,那种感觉或许更像一种自卑感。
秋山对着赖子轻轻挥了挥手,然后就开始和同事们碰杯。他不愧是个常来玩儿的客人,绝不会说“马上到我们桌上来!”这种不懂风雅的话。
不过,三天前他打电话到赖子的公寓,问赖子进了二月以后要不要到暖和的伊豆或房总那边去看看。
赖子因为熊仓的事情接近秋山以后,和他有过几次肉体关系,但从去年秋天以后,两人还没有单独见过面。
随着和日下之间的关系日益加深,可以说赖子对秋山变得疏远了,但秋山并没有放弃的样子。从那以后还来过好几次电话,还邀请赖子一起去吃饭。
赖子每次都拒绝了,即使偶尔陪着去吃饭,也只选择他和别人一起的时候。
秋山本来就是个花花公子,另外还有很多和他交往的女性,所以他从来不会执拗地强迫赖子做什么。
特别是这段时间,或许他发觉了赖子想要逃开他,来酒吧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女人一旦想退却,男人就会穷追不舍。男人一旦想后退,女人就会追上去。即便是在这么一间小小的酒吧里,男女之间这种微妙的纠葛每天都在上演。
赖子和客人们打了一通招呼,最后去了三号桌。赖子刚坐下,秋山突然把脸凑了过来说道:
“妈妈桑喜欢的那个人,我知道是谁了!你这段时间改变爱好了吗?”
“什么?你说的改变爱好是什么意思?”
“看来你还是喜欢年轻男子啊!”
秋山的一双色眯眯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赖子轻描淡写地躲开他那双色眯眯的眼睛说道:
“你说我找到了一个年轻帅气的男朋友,我真是好高兴啊!”
“你打马虎眼也没有用!我手里可是握着确确实实的证据!”
“我好怕啊!你怎么像美国中情局的啊!”
“我的情报网可是很厉害的!可是,你为什么喜欢那么年轻的呢?”
看样子秋山今天是为了找自己说说日下的事情才来酒吧的。
赖子虽然早就想到这件事情会被人知道的,可奇怪的是,为什么在自己和日下分手之后才出现了这种传言呢?
那些先不管,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赖子和日下交往的事情只有领班和在酒吧里做事比较久的几个女孩子知道。
而且,他们只知道自己和日下比较亲密,更多的事情按说他们不会感觉出来。
服务生和店里的女孩子们不会把老板娘的事情偷偷告诉客人。对于在酒吧这种娱乐场所工作的人来说,对彼此的隐私互相守口如瓶是起码的礼节。
尽管如此秋山还是知道了,那是为什么呢……
就算是被人看到了,但日下出入赖子的公寓也是去年秋天以前的事情,到了现在秋山才提起这件事情就让人觉得很奇怪。
要这么说,莫非秋山和酒吧里的某个姑娘好上了?
女孩子一旦和男人有了比较深的关系,就会什么都说出来。
身体之间的亲密马上就会走向心灵之间的亲密。
“妈妈桑的情人是谁?”
那个姑娘被秋山这么一问,说不定轻易就说出来了。
但是,若真是那样的话,会是谁呢?赖子再次环视了一下周围。
坐在秋山身旁的是雅代。雅代倒也不是特别漂亮,但身材小巧玲珑,眼睛大大的很可爱。雅代的小嘴儿稍微有点儿地包天,看上去格外性感诱人,或许是这一点挑逗起了男人的色心,她在酒吧里很招客人喜欢。
这段时间,秋山每次来酒吧,雅代都要坐在他身边。这会儿也是,她虽然正和台子对面的客人说话,但她的手却一直放在秋山的膝盖上。
看她把手放在秋山膝盖上的样子,好像很自信很放松。还有,她虽然脸朝着对面,但肩膀紧靠在秋山的身上。
可能就是那个姑娘说的……
赖子尽管心里那么想着,但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
“我想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那么说,妈妈桑是想和那个人结婚了?”
“要真有那么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的话,不结婚怎么能行呢?”
“算了吧!算了吧!你若嫁给那样的毛头小伙子真是可惜了!”
赖子看到雅代用放在秋山膝盖上的那只手迅速掐了他一下。
看样子,这个姑娘和秋山果然有一腿……
赖子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马上用很认真的表情说道:
“可是,人家说我有了一个喜欢的年轻人,那个人就是秋山先生啊!”
“所以我才说你不要和那个人结婚嘛!”
“好的好的!我不和他结婚!”
因为赖子很诚实地点了一下头,秋山的表情好像有些沮丧。
“我从一开始就不相信那种传言!”
说完马上小声问赖子:
“上次说的去伊豆的事情,可以吗?”
秋山只说了这一句,转过头去和雅代碰杯。
这位客人可真够忙活的!
赖子刚给对面的客人打了个招呼,就看见领班打着接电话的手势走了过来。
赖子走到柜台头上接起了电话,电话那头马上传来了一个男子含混不清的声音。
“是我!我是日下!”
“……”
也不知是为什么,转过年来以后,日下再也不打电话来了。因为这个电话来得时机太巧了,赖子颇觉困惑。
“这个星期或下星期您能见我一面吗?您有时间的时候就行。”
虽然还是约自己见面的电话,但他的口气比以前沉稳多了。
“我今后不会给您添麻烦了,我只是有件事情想向您汇报一下。”
“汇报……”
“随便找一家餐厅或咖啡馆就行!”
他到底要向自己汇报什么事情呢?他那一反常态的沉稳的口气反而让赖子放不下心。
“不行的话,白天也可以!”
“我不能在电话里听你讲吗?”
“可能的话,我还是想见面跟您说!”
对方如此冷静地求自己,赖子感觉再那么冷淡地拒绝他不合适。
“那好吧!什么时候……”
“星期六的下午怎么样?两点我们在青山的双子楼地下的咖啡厅见面怎么样?”
双子楼从赖子的公寓步行两三分钟就到了。
“可以吗?”
赖子回答说可以,日下就把地下咖啡厅的名字告诉了她。看样子他在打电话之前就已经决定在那里见面了。
“那么,我们周六下午见吧!”
“我想……”
赖子还想问问他现在怎么样了,可说了半句就不说了。赖子心想,日下好不容易这么平心静气地给自己打个电话,最好不要问他那些多余的事情。
“那就周六见吧!”
“好的!”
赖子刚放下电话,就听到后面台子上的客人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可能是某个客人讲了什么可笑的事情。
第二天,赖子正要起床的时候,忽然感到一阵轻微的晕眩。
睡到十点才起床,可还是身体发懒头发沉。感觉全身就像发蔫了一样,摸了摸头发,好像每根头发都火辣辣地倒竖起来。
昨天夜里从酒吧出来的时候,天空正在飘小雪。虽然雪不大,地上也没有积雪,但气温降得很厉害。
虽然已经叫好了出租车,但好像是出了什么差,错车迟迟没来,没办法只好走到了晴海通。
站在路边等车的时候觉得发冷,说不定是那时候感冒了。
现在回头想想,自从在银座开了酒吧之后,只在前年年底的时候卧床休息了一次。
那次因为感冒也只卧床休息了一天,第二天就到店里去了。
赖子的身体虽然表面看上去很瘦弱,但实际上很结实。小时候瘦小枯干经常在家休息,但自从赖子懂事以后,还没有生过一次像样的病。
直到几年之前,就连赖子自己都对自己身体的强壮感到束手无策。
但是,自从开了酒吧之后就不敢说那种大话了。
也可以说,正因为有了健康的身体才能坚持到今天。不过,在背后支撑着健康的是绝不能感冒那种紧张感。
赖子不希望这次感冒是因为酒吧的生意上了轨道,自己精神放松了。
不管生意如何一帆风顺,赖子从未偷懒放松过。
或许这段时间有点儿太勉强自己了。昨天和前天都被熟悉的客人约去喝酒,赖子感觉却之不恭,连续两晚上都陪着客人喝到半夜两点多。
前一天的星期天,从中午开始就陪着槙子逛百货商店,之后又被客人请到家里去喝到很晚。
赖子可能是因为低血压的缘故,即使上了床也很难马上就睡着。
半夜两点多回到家里,上床的时候怎么也得三点多,然后就睡不着,迷迷糊糊地打盹,一转眼就是早晨四点了。
就那样,赖子早晨还是起得很早。不管睡得多晚,十点的时候一定会起床。与其说那是赖子勉强自己起来,莫如说那是她年轻时候养成的习惯。
做舞伎的时候,早晨再怎么晚八点钟也起来了。然后打扫房间,梳头挽发髻,接着出门去参加九点半开始的早晨练功。哪怕只懈怠一天就会受到严厉的训斥。
那时候养成的习惯现在还改不掉。
不管有多困,如果睡到上午很晚,就觉得心里不踏实,感觉从身体到精神都自甘堕落了。
就因为那样,赖子的睡眠时间是越来越少。
昨天晚上到店里去的时候,已经感觉头很沉了。
在更衣室里面对着镜子说了句:“要上战场了!”其实那也是为了鼓舞一下蔫头巴脑的自己。
稍微喝点儿含酒精的东西就会暂时忘却疲劳,感觉身体状态好了,就能心情畅快起来。
但是,那并不等于身体本身恢复了。赖子从餐具柜的抽屉里拿出体温计,再次回到床上,把体温表夹在了腋下。
已经十点半了,外面好像晴天了。一束强烈的阳光从深驼色窗帘的一角射进来,都照到被子头儿上了。
把体温表夹在腋下一动不动,赖子感到下腹很痛。轻轻拧了拧上半身,乳头蹭到睡衣上感到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例假快来了。虽然没有经期综合征那么严重,赖子来例假的时候疼痛很剧烈。
每月总有那么一天必须吃止痛药。
这次的感冒可能是因为雪上加霜,身体状况正在走下坡路的时候,又赶上了连日的疲劳和寒冷。
过了两三分钟的时候,赖子把体温表拿出来一看,体温是三十八度二。她又仔细看了一眼,然后把体温计甩了甩让刻度下去,然后把手放在肚子上,闭上了眼睛。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左右,槙子突然到赖子的公寓来了。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把屋里弄得这么暗!”
“好像是有点儿感冒了……”
“身体不舒服吗?发烧吗?”
“刚才量了量,三十八度左右。”
“那不是很高吗?让医生给看了吗?”
“没有……”
“那怎么能行呢!药呢?”
“家里有以前买的药,刚才吃了。”
赖子本来想出去买新的,可是浑身发冷,一点儿也不想出去。
“那些过去买的药或许都不好使了,我出去给你买吧!”
“我觉得没什么事儿……”
赖子刚想坐起来,又感到了一阵头晕目眩。
“你在那里躺着吧!我去给你买回来!”
槙子穿上大衣,动作轻盈地转身出去了。
已经过了十一点了。赖子爬起来拉开窗帘,耀眼的阳光好像迫不及待地一下子泻进屋里来。
赖子把客厅的窗帘全部拉开,卧室的窗帘也拉开了,只留下里面的蕾丝窗帘,好让光线柔和一些。
赖子还是觉得有点儿发冷,穿着被虚汗湿透了的内衣很难受。她打开暖气换上睡衣,在梳妆台前面坐了下来。
可能是因为发烧的缘故,脸好像有点儿浮肿,眼睛湿润模糊,脸颊微微泛红。
赖子正在用温水洗脸的时候,槙子买药回来了。
“姐姐,你不躺着可不行啊!先把这个药吃了!说是一次两片!”
“谢谢槙子!”
赖子从槙子手中接过粉红色的药片,喝了一口水,把药片一起咽了下去。
“槙子,要不要喝咖啡?”
“行了吧姐姐!我自己来!你快躺着去吧!”
槙子劝赖子上床躺着,可赖子还惦记着昨天出门前泡在水里的那些茶碗。她拧开水龙头正要洗茶碗,就听槙子大声喊道:
“那几个茶碗非得现在洗吗?”
“可是……”
赖子爱干净,家里哪怕有一样脏东西就没法踏踏实实地坐下来休息。
“我给你洗……”
“那太不好意思了!能不能替我给阳台上的花盆浇点儿水?”
“没问题!你就快点儿躺着去吧……”
在槙子的催促下,赖子又回到了床上。
刚才就起来那么一小会儿,赖子就觉得从肩膀到后背火辣辣地疼。赖子蜷缩起身体,用被子蒙住了头。可是,她一听到厨房那有声音就放心不下,把头伸出来大声朝厨房里喊:
“砂糖在上面架子的左边……”
“知道了!”
听到厨房里传来槙子很不耐烦的声音,赖子又把身体缩了起来。
现在都中午了,傍晚之前能退烧吗?
现在想想,昨天夜里不应该站在雪地里等车,直接返回店里就好了。还有,秋山说要送自己,当时老老实实地接受他的好意就好了。
但是,如果和秋山坐一辆出租车,总感觉他又会提出什么无理要求。
秋山是个风月场上的高手,想必他也不会动手动脚来硬的,但和他分手的时候就要想出各种理由,想想就觉得麻烦。
赖子甚至觉得编出个理由来都那么麻烦,可见她昨天夜里有多么疲劳。
“没办法啊!”
赖子轻轻自言自语,又把眼睛闭上了。
“姐姐,怎么样了……”
过了十分钟左右,槙子走到赖子的枕边问道:
赖子抬头看了一眼槙子,她今天穿了一件高领毛衣,外面套了一件格子花纹的西装夹克,看上去忽然成了一个大人了。
“你要吃点儿什么吗?”
“不用……”
赖子摇了摇头,槙子用命令的口气说道:
“那可不行!不吃点儿东西的话怎么能退烧呢……”
“你不用管我,槙子你要是饿了,电话旁边有个记事本,上面有餐馆的电话,你随便叫点儿寿司或荞麦面的外卖来吃吧!”
“不用了,我刚吃过蛋糕!我本来想让姐姐再陪我去看看上次看的家具,可你现在发烧根本出不了门啊!”
星期天陪着槙子转了一整天,摆在新房里的东西从家具到地毯,从餐具到毛巾挨着看了个遍。
按说该买什么东西都已经商量好了,可槙子好像还在动摇。
“天哪!那些东西你最好还是和士郎商量商量吧!”
“不行!那个人对这些东西一点品味都没有!”
赖子住在东京,在槙子面前说起来就像个当妈的一样,按说什么事情都想给她拿个主意,可今天实在是太难受了。
“咱俩不是看到一个樱木的博古架吗?那个款式确实很精致,可你不觉得有点儿太不结实了吗?”
槙子站在赖子枕头边上,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开始滔滔不绝。
“还有一榠楂木的博古架,那个看上去很结实,中间还有个可以放电视的台子不是吗?”
“可是那个颜色太深了,你当时不是说不喜欢吗?”
“那时候我确实是那么想的,可现在还是觉得那个结实稳当,还有,如果买了那个博古架,还可以配上相同木料的大衣柜……”
“是不是有点大?”
“我今天去新房量了量尺寸,也不是不能放进去!”
槙子今年四月初结婚以后要住进去的那栋公寓交通很方便,从东横线的自由之丘车站步行六分钟就到了。那是个二十坪左右的两居室,是士郎的父亲为两人买的新房,如果是新婚夫妻住的话,面积足够大了。
“士郎是怎么说的?”
“他只说买哪个都行,一点儿主意也没有,根本指望不上!”
“可是,要是把博古架换成榠楂木的,沙发还那样能行吗?”
“问题就在这里!怎么办呢?”
槙子抱着胳膊陷入了沉思。表面上看她很苦恼,可她是为选择新房的家具而犹豫不决,那一定是一种幸福的苦恼。
“如果把博古架换成榠楂木的,那么沙发是不是也应该换成类似驼色的那种比较明亮的颜色?”
“也是啊……”
赖子刚小声嘀咕了一声,就听见电话铃响了。
“姐姐!接吗?”
赖子稍微考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接起电话,如果是店里的客人打来的就很麻烦。既不能冷淡地拒绝,又不能说正在发烧,那样的话又会被对方问这问那。
但是,也可能是领班有什么急事打来的。赖子犹豫了半天还是爬起来了,刚要拿起电话铃声突然就不响了。
“电话断了……”
赖子刚把电话放下,忽然咳嗽起来。
“姐姐!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的!传染给你就不好了,最好别离我太近!”
赖子咳嗽着又回到了床上。
可能是因为刚才爬起来的缘故,咳嗽就是停不下来。赖子胸部起伏喘了一会儿粗气,咳嗽终于停下来了,槙子轻轻地给她盖上了被子。
“姐姐,你一个人能行吗?”
“什么能行不能行?你为什么这么问?”
“难道不是吗?发烧这么厉害,要是我没来的话,姐姐会怎么样了呢?”
被槙子这么一问,赖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管怎么说,如果槙子没来的话,自己这会儿一定是一个人躺着。
“姐姐你不寂寞吗?”
“……”
“要是我的话,一个人可待不住!上次感冒的时候把姐姐喊了来,一个人心里太不踏实了……”
这一点赖子也是一样的。但是,既然选择了独身生活,这个程度的寂寞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姐姐为什么不结婚呢?”
“什么为什么……”
“一个人多不方便啊!”
“我能像槙子妹妹那样有个喜欢的人就好了!”
“我也不是只因为喜欢才结婚的!我当然也喜欢士郎,但更重要的理由是一个人太寂寞了,说起来他就像一种安全保障!”
“安全保障?”
“上了年纪的时候,如果结婚了的话不是很安全吗?生了病腰腿瘫软不能走路的时候,要是结了婚的话不是还能让对方照顾吗?”
槙子对婚姻的认识很现实,赖子不由地再次对她刮目相看。
“姐姐可真坚强!”
“我有什么坚强的……”
即便是赖子,考虑到将来的事情同样也是心里不安。
但是,赖子现在不想为了什么安全保障去结婚。
就这样一个人待着,无边的孤独要来就让它来吧!即使死在大路边上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赖子认为,既然享受了独身的自由,那种惩罚也是没办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