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您所说,电子邮件确实方便。虽然很早之前就知道它的存在,却总觉得是年轻人用的。
之前往事务所打电话的时候,是一位像是秘书的女性接的,我稍稍有点胆怯,但对方还是认真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昨天,《我的记忆》第6集的收视率出来了,14%这个数字虽然并不是那么高,但能够从之前被攻击说“收视率变成个位数只是时间问题”、“可能随时会被中止”的状态攀升到这个数字,大家都很开心。电视剧的收视率,像这样上升是很少见的。如果第1集、第2集不好,之后就只能一路下滑。
即便收视率一路下滑,也不得不继续写下去,这种编剧独有的痛苦,你可能很难理解。之前当成是伙伴的制片人和导演,会马上不高兴,对编剧冷言相向。
而且,我在电视剧里做了一件很厉害的事,把主人公的前夫杀死了。电视剧就突然变成了悬疑风格,而且成功地让之后的故事也变得合乎情理,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但是也多亏了这样,收视率才能提高。我不由得在想这收视率到底是何物啊?
发了很多牢骚,这些业界的事情,您会觉得无聊吧。昨天,制片人说拿到了京都取景的许可。我一直觉得为了表现那个时代,无论如何都少不了京都。
不只是郡司,东京的男人一到周末就马上涌向京都。我记得连街上很小的房地产中介,也在京都带着非常漂亮的舞妓逛街。
我想在回忆场景中表现那种热闹和荒唐。制片人邀请我一起去采风,我拒绝了,想要自己在京都待一晚。
所以想要拜托你是否能陪我半天。因为很多店我一个人去不了,有你在的话我会很安心。而且还想问你很多过去的事情。请告知方便的时间。
泽野瑞枝
从新京都站出来之后,感觉这里的客流量完全不复往昔。八条口的名店街萧条得甚至会让人怀疑下错了车。站前挂着颜色刺目的卡拉OK广告牌。在五月末强烈的阳光下,等待客人的出租车,就像是为了灼烧车的顶棚一样排列在那里。那种火辣辣暴晒的焦躁从出租车排成的长队弥漫开来。
最初想乘辆中型出租车,又害怕黑色的车体太吸热,瑞枝选择了一辆黄绿相间的小型出租车。告知宾馆名称之后,司机愉快地出发了。因为高林预约的宾馆远离市中心。
“好像不怎么有客人了。是因为五月的这个时候,黄金周也结束了、旅游季节也过了吗?”瑞枝问后脑已是白发斑斑的司机。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司机用从他瘦削的背影难以想象的洪亮声音回答,“黄金周的时候与往年相比人也少了很多,现在才刚是初夏的季节,就完全不行了。我也做了很长时间的司机了,像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遇见。真的是很不景气。”
“是吗?”
司机们诉说经济之差的哀怨声,在东京也经常能听到。但是京都的这种哀怨就更为痛切,或许是因为旅游城市的经济更为脆弱吧。
瑞枝透过车窗眺望着周围的景色。已经有10年没来过京都了,或许还更久。新婚的时候,还有之前恋爱的时候,郡司带着瑞枝去了很多地方。京都也是其中之一。因为瑞枝说出生以来,从未见过真正的舞妓,郡司觉得很奇怪,就带着瑞枝来京都了,这应该是结婚之前的事情。
郡司带着瑞枝去了一家常去的茶屋,就在歌舞练场的前面。在茶屋的二楼,七位艺妓、舞妓排成一列。艺妓美得脱俗雅致,对舞妓,除了浓重的妆容和奢华的衣服就没有什么印象了。她们总是说着“谢谢”“是吗”之类的话附和别人。在舞妓中间,有一位只有下唇涂着彩虹色口红的少女。
“哦,那是见习生,是还没有出道的舞妓,就是为了给你看才叫来的。”郡司的口气听起来相当熟悉。
另一次到京都是结婚之后不久的盛夏,郡司和往常的玩伴们一起在岚山的料亭里举行宴会。
在七个人的桌子上,艺妓、舞妓也是同样的人数。吃到一半的时候,饭馆的女招待走过来说:“船准备好了,请移步。”
穿过料亭的院子来到河边,船已经准备好了。船上挂着几个灯笼,灯笼上印着料亭的纹样,增加了节日气氛。
“有点摇晃请当心。”男侍者们紧紧地扶着船,客人们先上了船,之后,依次是艺妓和舞妓。她们好像已经习惯了,连纱罗衣裳的下摆都没有乱,就越过了船舷。
穿着号衣的男子静静地划起桨。在离岸的船上,宴会继续进行。在堪称一流的料亭,即使是在船上对餐具也绝不偷工减料,小号的水晶杯里,再次注满了啤酒。
“在船上可醉得快。您当心着点。”旁边的年长艺妓为瑞枝斟满了酒,可能是为了让日本传统发型和太过齐整的面容相配,她的发髻看起来稍稍有点危险。
“你好啊,豆富久。”小圈子中的一位每周都来京都已经习以为常的房地产同行开始戏弄舞妓,“你现在可是在船上,如果想小便怎么办呢?”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说些讨厌的话。我不知道……”穿着拔染成观世水花纹的大振袖,系着枫叶花纹的腰带的年轻舞妓,可爱地鼓起脸颊,“我们,积累了很多的修行,什么都可以忍耐。”
男人们听到“修行”这个词就大笑起来了。
“来吧,来吧。烤好了。请大家趁热享用。”女招待把刚刚烤好的香鱼盛到蓝色碟子里,劝说大家开始用餐。这艘船的后面,静静跟随着载着厨师的料理船。
厨师们带着液化气和烤架,一直在摇晃的小船上烤着香鱼。
因为是夏季,河里漂着很多游船。可在画着饭馆纹样的灯笼下,满载着艺妓和舞妓的却只有这一艘。甚至还有人对船上的一行人拍照。那个奢侈的夏天,也不知悠悠荡荡地漂向了何处。
在宾馆前台,收到了高林的留言:“到了以后请给事务所打电话。”瑞枝不怎么喜欢的、有点絮叨的秘书接了电话,然后转给了高林。
“来得还挺早啊。”
“是啊,想到街上逛逛。”
“我陪你吧。”
“不用,没事的。之前约好吃晚饭的。地方确定的话我直接过去。”
“那个,我想了很多地方……”高林突然变得有些唠叨,“京都的‘纳凉坐席'很快就要开始了,结果没有预约到。”所谓的“纳凉坐席”,指的是沿着鸭川建造的夏季特有的户外酒席。
“我还特意咨询了美食达人朋友,泽野喜欢正规的料亭呢,还是柜台也可以?”
“好吃的话,哪里都可以。”
“是吧,我也这么想,实际上已经预约好了。先斗町新开的一家店,评价非常好。女性杂志之类的还没有报道,朋友说要去的话最好趁现在。”
“好期待啊。”
“地方比较难找,我去接你吧。预约的是6点半,6点15分我在宾馆大堂等你。”
“好的。”
挂断电话后,瑞枝趴在床上哗啦哗啦地翻着带来的书。
身体就像从内部开始融化一样舒畅。从去年年末开始,被剧本创作所困,过着像囚犯一样的生活。洗澡也只能冲个淋浴,饭菜也只能以外卖或者便利店里买来的东西凑合。
一切都是为了工作,那么这次的京都旅行,就权当是对自己的一个小奖励吧。尽管如此也还是没有想到,离开东京会让自己的心情如此放松。多亏收视率一点点地上升,文香的心情好得不得了,甚至提出了慷慨的提议。
“我必须得去,所以申请了很多经费,你拿发票就可以来我这儿报销。”
瑞枝的心也因此逐渐雀跃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瑞枝被电话声吵醒。
“喂,你好。这里是前台。有位过来接您的人。”
瑞枝看了眼床边的表,确实已经过了6点15分。本来只想小憩一下的,一下子竟睡了3个多小时。
“不好意思啊,麻烦让接我的人听下电话。”
马上就换成了高林。
“对不起,能再等我10分钟吗?”
“没事的。比预约晚点儿也没有关系的,你不用着急。”
瑞枝放下话筒,慌忙奔向洗漱间。用梳子整理好睡乱的头发,重新涂好口红,在嘴唇的旁边发现一条白道。看来是像孩子一样流着口水酣睡了3个小时。这几个月的疲惫也像是化成水滴散落。但是由于白天睡觉的缘故,皮肤变得充满活力。瑞枝往平日只涂睫毛膏的眼睛上,画上了液体眼线。
瑞枝本来还想冲个澡,实在没有时间,就只换了衬衣走出房间。
下了电梯,就看到高林无所事事地站在前台。虽然正值办理入住密集的时段,瑞枝还是马上就找到了高林。蓝色上衣不系领带,穿着变领衬衣。这是一种只适合自由职业或被称为创始者的男人们的不可思议形状的立领。
“好久不见。”
“是呢,确实是好久不见了。”
两个人不知为何都羞涩地低下了头。至今为止,两个人通过航空信件、电子邮件互相倾诉着心声,与此相对,见面却非常之少。就像笔友初次见面一样,会很拘谨。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事,你又忙工作了吧?”
总不能说自己是流着口水酣睡了吧,瑞枝忍不住笑了出来。马上就听到高林感叹说:“很少看到你笑啊。”
“是吗?”
“是的。每次和我见面都一脸不愉快,让我总担心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令人不快的话。”
自己在高林面前不开心?瑞枝觉得高林的话有些不可思议。他是想说自己和他见面不开心吗?
和郡司一起生活的时期,也许可以说是瑞枝的鼎盛时期。用世人的评判标准来看的话确实如此。瑞枝被说是傍了大款,甚至连写真周刊都这么刊登。说起来高林是那个时期瑞枝的见证人。可能就是为了不被他抓住弱点,不被他轻视,瑞枝才会有那样的表现吧。
那天夜里,高林带瑞枝去的,是一家位于先斗町露池的小料理店。因为在京都口碑很好,柜台座位几乎已经坐满了。两人一看到最角落的位置摆着餐具,就知道那里是他们预订的座位。
“先来点啤酒吧。”
高林用热手巾擦了下脸,这动作有些粗野,不像他平时的风格。可能因为是在自己的地盘,比在东京时要放松得多吧。
“先来点啤酒,之后是日本酒,麻烦要冰的。”高林对柜台里的店主说的话,也带有明显的方言口音。他的京都方言有一种奇妙的风情,听起来仿佛是要探寻不可思议的秘密。
“啊,我擅自就点了,你喝点什么呢?”
“我和你一样吧。”
小瓶的滩之酒被放入装满冰的容器放置在柜台上。年轻的老板娘递过来萨摩切子的玻璃杯。冰爽的酒一丝丝渗入睡足之后的火热躯体,瑞枝不由得连续喝了三杯。
“简直就是一个小小的极乐世界啊。”瑞枝小声感叹着,“到前天为止,我还抬着眼皮彻夜工作呢。这样的我,现在在京都吃着好吃的东西,喝着美味的酒,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
“那就多喝点吧。”
高林拿起瓶子,倒满瑞枝的杯子。开始上菜了,两个人面前,冰镇过的玻璃盘上摆着海鳗。
“我今年还是第一次吃海鳗。因为我是关东人,所以第一次吃到海鳗还是在京都,还是十几年前和郡司一起来时吃的。”
“泽野”,高林放下杯子说,“今天我们玩个游戏吧。今晚我们完全不谈过去的事情好吗?”
“这可不行,”瑞枝也放下筷子说,“因为我现在正在写电视剧剧本,正拼命回忆10年前的事情,这可是工作啊。”
“即使是工作,也不用无时无刻地回想过去的事情啊。至少今天晚上说点别的吧。”
“别的,指的是什么呢。”
“比如说,谈谈未来。”
两个人同时笑出声来。“谈谈未来这种说法,应该是高中生才说的吧。”
“说法可能有点不太合适。那么,我们聊聊近况吧,近况。”
“从未来一下子跳到近况……感觉急转直下了啊。”
“即便如此,也比一直回忆过去要好得多。我之前就想说,30岁的人有30岁的人对过去的看法,40岁的人也有自己对过去的理解。可在我看来,你对于过去的看法,和60多岁的人是一样的。这是非常危险的,最重要的是,总这样想,你会变老的。”
“不用担心这个。因为我已经在变老了。”
“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