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的天空染成了暗红色,穿浅黄色囚衣的犯人们排成队从狱外参加劳动回来。他们渡过铁桥,走进刑务所内。
吃完晚饭,他们还要去狱内的各个工厂加班。
太阳下山,天空中满天星斗。监舍和工厂都在窗户上挂着遮掩布,狱内一片漆黑。在哨所上站岗的看守,腰上佩着装满实弹的手枪。
在单人牢房相邻的第四监舍,通道上各处都亮着用黑布蒙着的十六烛光灯泡,只在关押佐久间的牢房门前亮着两百烛光的灯泡,唯独这盏灯泡下面亮得晃眼。
晚饭后,藤原、野本两名佐久间的专职看守,为了去监管在工厂里加班的犯人,晚上7点与值夜班的看守交接工作以后,便去了工厂执勤。
7点半,第四监舍发出就寝的号令,响起犯人们铺被褥的声响。看守们跨着坚定的步伐在通道里巡查,打开牢窗确认犯人们盖着被子已经躺下。尽管是8月下旬,但夜里气温降低,没有犯人掀去被子睡觉。佐久间依然保持着将被子蒙着头睡觉的习惯,但进入夏季以后,他也不会盖被子。
工厂里明显缺乏资材,8点加班结束,犯人们开始回到杂居牢房的监舍里。看守一一点名,待犯人们都进了单房,便锁上门。部分看守则留在工厂内检查火种等安全问题后,关好灯回到办公楼。
在第四监舍,晚上9点看守轮班进休息室打瞌睡休息,接班的看守开始在监舍的通道里巡查。听得见监舍外传来的蟋蟀的叫声。五幢监舍以岗楼为中心呈放射状排列,看守一边从牢窗查看着一边走到岗楼附近的牢房再折回来,不停地来回巡视着。很多牢房里都传出了鼻息声。
9点17分,负责第四监舍巡查的看守走到岗楼附近时,突然注意到后边传来异样的声音,便在通道上转过身来。他看见监舍最前端的上方天窗有个人影,那人影瞬间便消失在天窗外。他听到的声响无疑是天窗被破坏的声音。
他顿时傻了眼,脑海里一片空白,失去了思考能力。通道两侧成排的单人牢房非常坚固,犯人要从那里逃脱是不可能的。他无法想象那个人影会是越狱者。他心想是错觉吧?可是,听到异样的声响,看见有人影从天窗消失,这是事实。他终于回过神来,好像被关押的犯人中有一个人逃跑了。
他狼狈地在通道上奔跑着,气急败坏地推开值班看守长关着的房间门。
“逃跑!逃跑!”他嚷道。
看守长和看守部长都脸色陡变,猛地站起身。看守奔跑着,看守长和看守部长紧追在后。看守在通道的一端停下脚步瞪大眼睛指着上方。因为灯火管制灯光被遮掩着,那个部分很昏暗,但一尺见方镶着铁丝网的天窗玻璃被打碎,抬头就能看得见窗外的星光。
看守用失态的语气说,听到天窗破碎的声音后,转过身时看到有人影消失在天窗外。看守部长跑回去按响了设在办公室外的警铃。这是1922年改称网走刑务所以来,监舍内第一次响起警铃声。
看守部长按看守长的指示抓起设在办公室柱子上的电话机听筒,向狱内各重要地点通知发生了逃跑事故,命令紧急布防。听到警铃声,看守们从包括办公楼在内的其他监舍跑向第四监舍,按看守长的命令跑出监舍向狱内的各个角落跑去。
这期间,第四监舍的看守们都恼羞成怒,蛮横地一个个打开单人牢房的牢窗,反复察看牢房内的情况。房内有些昏暗,被警铃惊醒的犯人们满脸惊讶地站立着。
看守部长跑向第24号牢房。他觉得佐久间戴着特制手铐,不可能从监室里脱身爬到天窗将它破坏的。但是,佐久间过去有过两次天方夜谭般的越狱,不都成功逃脱了吗?这个念头掠过他的脑海。
他在牢房外停下脚步,想要打开牢窗的门时不由得惊叫了一声。牢窗连同窗框一起不见了,窥看房内,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却不见佐久间的身影。
他一边朝着看守长跑去,一边不停地喊道:“佐久间,逃跑了!”
刑务所内一片哗然,看守们提着马灯在狱内奔走着进行搜查。
被拆掉的天窗外是监舍的屋顶,推断佐久间会从那里跳到地面上。天窗被拆后不到一分钟警铃就响起,所以判断佐久间确实还躲藏在狱内。而且刑务所周围有十五尺(1)高的围墙,要翻越围墙是不可能的。听说他从秋田刑务所的禁闭室逃脱时,曾爬过3.2米高的采光窗,但他是不可能越过比那还高一米多的围墙的。
狱内麋沸蚁聚,马灯的灯光熙来攘往。看守长他们对工厂、仓库的内部也进行了搜查。
搜查开始后十分钟时,警笛响起,看得见马灯在摇动。那是在狱内的北侧围墙边。
看守长他们朝那边跑去。马灯聚集,围墙内侧被照得亮堂堂的。那里竖着两根圆木,表示佐久间是爬上圆木翻越围墙的。
看守长命令赶紧查找,看守们跑出大门沿着围墙搜索,从圆木竖着的地方向四处散开。那里面对的是刑务所背后的三眺山,看守们靠着星光跑上山坡。其中也有佐久间的专职看守藤原吉太和野本金之助的身影。
在办公楼里,干部们接到报警电话立即飞奔而来。他们都脸色苍白,一副惊骇的表情。
所长不在家,正在参加札幌举办的北海道刑务所所长协调会。任戒护课课长的看守长代替所长执行职务,给网走警察署打电话,向回到机关宿舍的署长报告无期徒刑犯人佐久间清太郎越狱逃跑的消息。署长对此极为震惊,因为犯人不是在狱外劳动中逃跑,而是从刑务所的单人牢房里越狱,而且那是监控态势以严密著称的日本屈指可数的刑务所。
戒护课课长请求署长协助抓捕,署长答应努力搜寻,并随即向所有的巡查部长派出所、巡查派出所、巡查驻在所发出紧急指令。刑务所立即由职员骑自行车将印有佐久间照片、记录他身体特征的文件送到警察署。
戒护课课长和看守长们一起赶往第四监舍第24号牢房。房内格外整洁。垫被、盖被折叠得整整齐齐,枕头放在被子上面,边上叠着暗红色筒形窄袖的囚衣,表示佐久间是只穿着兜裆布逃跑的。
特制手铐放在囚衣边的地板上。理应被拧得很紧的手铐螺帽被卸掉,铐环被打开着。原本牢窗的窗框是用粗螺丝上下左右拧在门上的,现在就连窗框都被卸下放在门下边。牢窗是扁长的长方形,宽度能钻入人的头部,一望便知,佐久间就是从这个空间钻出去的。
佐久间显然是等巡查的看守在通道上走远,才从牢窗里钻出来,在通道上奔跑,攀爬上墙壁,打破天窗的玻璃板爬到屋顶上的。看守注意到这声响才向看守长报告佐久间逃跑的。
必须调查特制手铐是怎么打开的,又是用什么方法拆下牢窗的,但因为灯火管制不能将监舍内搞得灯火通明,只能等天亮后才能进行仔细调查。
为了保护现场,将第24号牢房关上房门并锁上后,戒护课课长他们回到办公楼。
他们的脸上露出沉痛的表情。他们始终不敢相信,已经在尽可能的范围内对佐久间严加监管,却还是让他越狱了。牢房内被褥和囚衣都整齐地叠放着,这个举动可以看作是在嘲弄刑务所的监控态势。看守长他们气得直咬牙,不断地叹着气。他们抱着手臂,缄口不言。
从凌晨2点起,爬上山坡的看守们疲惫不堪地开始回来。据说,因为马灯的灯光会暴露自己的位置,所以他们吹灭了灯在山里搜寻。可是树林里一片漆黑,连走路都很困难。尽管如此,他们在山坡上爬了很久,得知无法继续搜索才返回的。他们的脸上和手上都留有许多蚊虫叮咬的肿块和树枝刮伤的痕迹。
天空开始下起小雨,这时只有专职看守藤原吉太和野本金之助两人没有返回。他们在天快亮时回到办公楼,战斗帽和防暑衣上都淌着雨水,靴子和绑腿上沾满了泥土。
天亮后,戒护课课长指示停止犯人们在狱内工厂的所有劳动和狱外劳务,全体狱卒全力以赴搜寻、抓捕佐久间。同时向札幌刑务所打长途电话,委托对方把佐久间逃走的消息转告在札幌出差的网走刑务所所长。
这时,在狱内巡查的看守来报告,说第一工厂用于通暖气的烟囱倒了,黏土制作的瓦管毁坏散了一地。看守长他们赶往那里一看,正如报告所说,烟囱倒塌了。烟囱以两根圆木作为支柱耸立着,显然是佐久间拔掉了两根圆木,将它扛到围墙边竖着。圆木因为要支撑烟囱,所以被深深地插入土中,周围用石块加固,要将它和烟囱一起拔出来,凭人力是不可能做到的。看守长他们再次体会到佐久间的体力强悍得非常人所能想象。
雨势变得越来越猛,穿着雨斗篷的网走警察署署长带着两名搜查课的刑警来到办公楼。
戒护课课长和警察署署长商量着搜索方案。最后商定,佐久间肯定逃进了三眺山里,刑务所方面动员狱卒负责搜捕,同时警察署也派警察协助搜寻,并向附近的美幌、斜里、北见、纹别、远轻等各警察署发送通缉令,组成严密的搜查网。
刑务所里喂养着三十匹马,看守如果骑马搜索,可以扩大搜寻范围。但是,因为担心佐久间听见马蹄声会逃跑,所以决定让看守们骑自行车或步行,两人一组协同行动。为了提高搜寻效果,还决定请处于警察署署长指挥下的警防队协助,组成以三眺山为中心的搜查网。署长立即用电话向警察署发出指令。
看守们冒着雨列队集合在办公楼前。戒护课课长命令,有关战时的治安维持和本刑务所的声誉,务必要找到佐久间并将他逮捕。还给他们全体搜寻人员配备了手枪。穿着雨斗篷不利于行动,所以不准穿雨斗篷。他们排成队列冒着雨快步走出刑务所的大门。
署长和搜查课的刑警在现场进行勘查。
他们走进牢房内的第一个疑问,就是佐久间把囚衣留下了。估计是因为朱红色囚衣很显眼,被发现的概率很高,所以才把它脱了,但夜间是不容易被人撞见的。最后推断,穿着囚衣很难从狭小的牢窗里钻出去,所以才赤身裸体的。
最大的疑问是手铐和牢窗的窗框被卸掉。
署长和刑警对结实得从未见过的手铐大为惊讶。铁制,重量将近有四贯。戒护课课长解释说,特制手铐是因为犯人以前有过两次越狱的经历,所以才让锻冶工厂特地打造的。
拧紧的螺帽是用什么办法卸掉的?刑警仔细查看了螺帽。螺帽被拧得很深,查看掉在地上的螺母,竟然锈迹斑斑。那种腐蚀的程度,不经过漫长的岁月是不可能腐蚀到这种程度的。刑警注视着螺母,用指尖轻轻刮一下,舔了舔表面冒出的铁锈。
刑警在监室里探寻,他的目光停留在碗上。碗底尽管只有些微,却还是残留着茶色的液体。刑警闻了闻,刮在手指上舔了舔,嘀咕道:“是酱汤。”
看守长他们注视着刑警的表情,无法理解酱汤与被卸掉的螺母有什么关系。
刑警再次舔了舔螺母上的铁锈,用断然的语气解释腐蚀的原因。说佐久间每天吃饭时将酱汤稍稍喝剩些留在碗里,躲过看守的监视反复将它滴落在手铐的螺母上。酱汤里含有的盐分使螺母得到氧化,不久出现腐蚀松动,于是就能拔出来了。
刑警开始检查牢窗。牢窗上嵌着铁框,上下左右共计有十颗螺丝牢牢地固定在门上。房内放着和螺丝一起卸下的铁框,螺丝也出现了腐蚀。
刑警也舔了舔螺丝上的铁锈,说道:“这也是酱汤。”
看守长们瞠目结舌。对刑警敏锐的推理惊惧万分,同时对佐久间锲而不舍地坚持腐蚀螺母和螺丝、打开特制手铐、钻出牢窗,感到莫名的可怕。
“没想到这么狭小的窗口,他竟然能钻出来!”署长吃惊地用手触摸着牢窗嵌入的地方感叹道。
“听说只要头部能钻出来,身体就必然能出去。”一名看守长说道。年长的刑警赞同地点了点头。
刑警对佐久间的逃跑路线进行了勘查。佐久间只穿着内衣从牢窗里钻出来以后,在通道上奔跑着攀上天窗。梯子立即被搬来,刑警爬上梯子检查天窗。天窗的采光玻璃三分(2)厚,20号铁丝镶嵌成龟甲形。被毁坏的部分达一尺见方。刑警在天窗的破损处发现短头发,断定佐久间是将头部顶上去撞坏的。天窗外是监舍的瓦房顶,刑警爬出天窗沿着房顶走到第四监舍的右端,沿着那里的支柱跳到地面上。
看守长和署长他们披着雨斗篷走到监舍外。看守将油纸伞递给刑警。
佐久间将第一工厂用于通暖气的烟囱支柱拔了出来,但监舍和工厂之间还有一堵高度十一尺(3)的围墙。刑警沿着围墙走去,仔细地查看着,围墙上没有支柱竖着靠上墙的痕迹,推断是利用弹跳力攀住围墙的上端翻过墙去的。
看守长他们跟随刑警打开锁穿过围墙门,走进第一工厂。用于通暖气的烟囱好像被人用力摇动过,地面上出现很大的凹坑。失去支柱的瓦管塌落,散了一地。
“这力量太可怕了!”刑警发出惊叹声。
一行人一直走到竖立圆木的围墙处才返回到办公楼。看守端上茶来,也有人抽起了烟。
两名刑警不约而同地说,佐久间挑选的逃跑路线是最短的距离。从房顶跳下,翻越监舍和工厂之间的围墙,呈直线朝第一工厂的烟囱跑去,然后扛着圆木走向北侧围墙将圆木架在围墙边翻出狱外,所需要的时间不就是极短的吗?
刑警接着说,从北侧的围墙逃跑,证明他制订了周密的计划。刑务所西面是平地,东面是成排的刑务所职员的机关宿舍,无论从哪个方向逃跑,都有被发现的危险。同时,南面网走川沿着围墙流淌,必须要渡过网走川,最后对逃跑最有利的就只有靠近后山的北侧。佐久间对翻越那里的围墙的整个过程是经过精确计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