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掉以轻心,我们兄妹啥时做了什么该被警戒的事了?"
京极堂一脸困扰地说。此时纸门悄悄打开,夫人端着盘子进来。夫人再次向我与鸟口打招呼,细心地将茶与软羊羹摆在我们面前,说:"哎呀,这个人又在说些无聊的话了吧?真拿他没办法。鸟口先生,真是不好意思,这个人就是这么个怪人,但敦子跟他一点也不像,个性是很正常的。希望别被他吓到,今后也请您多多指教。"
鸟口突然变得很畏缩,浑身僵直地说:"没、没这回事,也请您多多指教。"
据夫人所言,茶点的水羊羹是伊佐间屋送的,听说他明天要出发到山阴地方钓鱼。
夫人在的期间,鸟口全身像是被浆糊糊住了一般僵硬。当夫人说了声"各位请慢聊",关上纸门离去之后,他才像是皮球泄了气般变得软趴趴的。这么说来这位青年第一次来拜访我家时,见到妻子在场也是全身硬邦邦的。既然鸟口回复原状,我也吃完羊羹,话题便又回到原题之上。
"京极堂,刚刚的诈骗算是真正的诈骗,那你的意思是其他的算命师之辈也全跟你一样是诈骗?"
"别一直诈骗诈骗的说个不停哪,不过--诶,你说的没错。虽然这些分子当中确实有类似夏木津那种特异体质的人,但大体而言都是类似我刚刚的把戏。拆穿了是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但若不说,你们恐怕会以为我真的用了什么法术吧?"
夏木津是我们的朋友,在神田开了家侦探事务所。他似乎具有一种能看到他人记忆的奇妙体质,京极堂所指的就是这个。
"我想会吧。要是你不说明真相,反而拿神佛出来解释,我们肯定会被你骗了。"
"我可没骗人哪。我既没说谎,也没扭曲或隐瞒事实,只不过与普通情况在顺序上不相同罢了。"
"这么说也是没错啦,可是你手法的前提是事先知道客人情报吧?我可不认为世上的巫乩卜占之辈能那么刚好事先知道客人情报啊。"
"不、不见得。只不过有个前提,就是灵感与算命应该另当别论,虽说此两者在构造上一部分相同。另一点则是,一般人老把宗教跟超能力者之辈的视为同类对吧?这就是造成混乱的元凶。例如说,用批判超能力者的方法论来批判宗教是文不对题,反之亦然。但是敌人对这点也了如指掌,所以有时会故意将之混为一谈,趁着混乱混淆视听。这样一来就算知道他们有问题,但若不了解差异所在,想批判也无从批判起。"
"哪里不一样啊?"
鸟口发问,不知不觉间他的表情显得很认真。
"思考整理一下便会发现要分辨其实很简单。为了方便起见我们暂时先分作宗教家、灵媒、算命师、超能力者这几类。并列一看的确是很奇特的阵容。正确说来,这种分法在分类层级上是错误的,因为这些不是能并列而论的种类,不过暂时就先这么分吧。"
"层级不同是什么意思?"
"算命师是职业名称,灵媒、超能力者是用来表示个人的特异体质的名词。所以说具超能力的算命师是可能存在的,同时若他又属于某个宗教团体则又能称作宗教家。这与萝卜、红萝卜、南瓜及小黄瓜同属蔬菜类的情形是不同的。但是,就算有个信仰某宗教,具有超能力的算命师存在好了,当我们要针对某个事项来讨论时,这个人还是会被归属于四个当中的某一个范围之中。只要针对某事项来讨论的话,这样的区分便显得明确而不重复,故暂且采用这种分法即可。"
"某事项是指?"
"即他们被人批判时的最大理由,同时也是被人混同的最大原因,那就是'奇迹'。为防止误解,我先定义一下,这里所说的奇迹是指'通常被认为不可能发生的现象'。如此定义下,不管说法有多少种,我们仍可将他们全视为'以展现奇迹作为活动一环的人士'。为了使论旨更加明确,现在我们的论点就限定于这个部分吧。当然,他们在这个以外各具有许多种的属性,只挑这点来讨论其实有些过分简化。但既然批判的对象多集中于此点,且这也是最容易产生混同混淆的部分,那么将这四种类在这点上的差异性明确化,对于避开针对其他部分的不正确批判并展开有效批判上亦非徒劳无功。另外,也不只限于批判,这对该如何去肯定这四类人亦有所帮助。"
京极堂打量着我们,似乎在看我们理解了多少。
"接着,奇迹其实也有许多种类。举个最简单的、四者均会实行的例子好了。就是刚刚我玩的把戏:得知并说出诸如未来之事、自己不知道的事实、第三者不知道的事项等这些正常情况下不可能知道的事情,也就是所谓的'洞悉秘密'。这四者都很擅长洞悉秘密。不管是读心术或灵视术或卜易,这些方法看似不同,就结果而言全都一样。简言之,这种奇迹就是专门知悉平常不可能得知之事。可是对于上门求助的人而言,这四者看来似乎都一样。若问什么部分不同,这四者在各自的目的上,以及对所展现奇迹的说明体系上其实是有所差异的。"
京极堂有时会摇身一变,成了个煽动家。这么无趣的话题却能吸引鸟口大半的兴趣。而我由于已经习惯,还不至于像鸟口那么严重--但脑中也快被和尚、算命师以及灵媒给占据了。
京极堂继续鼓动着辩舌。
"首先来讲宗教家的情况吧。这种人--真正的目的是信仰,以及为了扩展信仰的宣教。奇迹乃为此发生。亦即,奇迹是为了尽可能增加信徒而发生的。所以表面上应与营利目的的奇迹区隔开来。"
"增加信徒难道不是为了营利目的吗?"
没有信徒的我对宗教存有偏见。
"对你这个没信仰的家伙大概很难理解吧。当然不是。"
"是吗?增加信徒自然就能赚取更多点钱,而就是因为能赚钱所以才传教的,不是吗?"
京极堂眯起眼来看我,蔑视着我。
"你的问题会让论点变复杂,待会儿再说明。接着是宗教家对于奇迹的解释。必须考虑其所信仰的对象--绝对者、神之类的存在。此时,说明奇迹的方法有两种--第一种是以其所信仰的对象,例如说神--直接引起奇迹作为说明。这用在发生天灾地变之类的大事件时最有效。关于这项应该无需多做说明吧?另一种说明则是说其特别力量来自于真挚的信仰心或虔诚的修行。对于他人质问为何能洞悉'秘密'时,宗教家只需回答这是神的启示便能说明。若是被问及为何能听见神的启示,也只需回答一切均是修行的成果,亦即从虔诚的信仰而来的即可。"
"这样啊,也就是说继续问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没错,因此不直接批判其信仰的对象本身或教义理论的话,也只是打泥仗罢了。"
确实,这类理论大多是鸡同鸭讲。
"那么--接下来讲讲灵媒吧。"
鸟口重新坐正。
"灵媒与宗教家有所不同?经常听到修行之后获得灵能之类的事咧。"
原以为会被反驳,京极堂却很率直地同意,看来我这次的质问虽不中亦不远矣。
"--如关口所言,若先切除修行者的宗教教义部分不谈,其与灵媒之间几乎没有差异。但是我仍认为这之间有一点区隔,那就是灵媒并不以信仰、传教之类为目的。例如说,有个透过修行获得灵能的宗教家好了,在与信仰、传教无关的部分发挥力量时--因为这不是宗教活动,所以此时应称呼他为灵媒才对。相反来说,有时灵媒也会获得系统化的教义而成为假性宗教对象。但这时灵媒自身的信仰与以灵媒为中心发生的假性宗教信徒的信仰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真难懂。"
"会吗?"
京极堂皱起眉头。
"以灵媒为中心发生的假性宗教的信仰对象多半是灵媒本身。不管灵媒本人要信仰不动明王还是白蛇,信徒们崇敬的是灵媒本人。亦即,灵媒自己与信仰、传教等等的大义名分是毫无关系的。所以毫无信仰的灵媒也能成立。"
"那灵媒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鸟口问。
"--跟信仰或传教都没关系吗?"
"没错,大多是为了救济。"
"那不就跟宗教相同了?信仰还不是也提倡救济?"
我一说完,京极堂立刻说:"你可真爱一一反驳哪。"接着说"宗教中的救济是不同的。宗教中,信徒要靠自己的信仰才能获得救济。所以宗教家的目的是传救,救济只是其结果。于此相比,灵媒则是发挥其特殊能力来拯救信徒,所以救济本身则成了目的。受拯救者付钱答谢出手搭救的灵媒,就像在付费享受特殊技能一样,之后是否有信仰并不重要。因此这可说是一种以救济为名义,活用特殊技能的行业。除了行奇迹不求报偿的人以外,这明显了说是以营利目的。"
"那灵媒如何说明他们的奇迹呢?"
"很简单,只需-说自己具有某神奇力量即可,至于力量怎么来的要怎么回答都没问题。不限定是修行或信仰的成果。可以说与生俱来的,甚至自己就是神也可。亦即,相对于宗教家是神的信仰者,灵媒本身在立场上是能与神互换的,也因此才会产生以灵煤本身为对象的信仰。"
鸟口以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点点头。
我也似乎有点懂了。
"那么--再来是算命师吧。占卜分成几个系统,如起源于中国的、发生于东方的,或者易经、占星术等等。种类之多,不胜枚举。但是只要学习该占术的理论,不管谁都能算命。不需修行或信仰,也不需天赋才能。跟成为律师、代书相同,只要用功就当得成。"
还有占卜学校呢--鸟口说。
"没错,这种情形的目的非常明确,算命师得摆摊赚钱,所以毫无疑问的是为了营利目的。至于发生奇迹的理由--虽说此时不叫做奇迹--也很明确,就是根据各自占卜理论而来的。不管是阴阳五行,还是十干十二支、四柱推命、黄道十二宫等等都行。若被人同及为何能洞悉秘密,只要将所学之事诸如木火土水金如何如何、太阳在牡羊座如何如何交代耠他听即可。占卜就是这种动西,不多也不少。若想批判,除了指摘出占术理论的矛盾殿外,别无他法。"可是京极堂,世上也有所谓的灵感占卜吧。"
"那只是用宗教或灵媒的概念代替占卜理论罢了,会这么做多半是嫌用功学习占术很麻烦吧。总之挂着算命师的招牌,却在占卜之后说什么要祭拜租先或遇上孽缘之类的话根本是搞错领域。"
他讲得似乎很有道理,但对我而言实在很不明确。我平时从没注意思考过区别,而且就算能明确区分开来,对我而言顶多也只是相当于菖蒲与燕子花的差异性.不具多大意义。只不过大概就是因为大家都像我一扬,以这种似懂非懂的态度去面对,所以这种家伙才会充斥于街头巷尾吧。
"最后是超能力者。这类人没有所谓的目的,也不是相田就能当的。他们多半会以科学当作说明体系,不国多半无法完全说明。毕竟若能完全说明,开头也就不会加个超字了。这单纯是一种能力。夏木津若要分类就属此类。"
鸟口不知道夏木津这个人,因此最后一句话应是对我而说的。
"我们无法去批判这种能力本身,因为那是体质问题。要批判只能批判他是如何运用这种能力的,以及是否谎称基于什么原理成立的。只不过在质疑这些之前必须先检查是否真的具有这种能力.亦即,能力本身是否是诈欺。但是,即使真的具有特异能力,也有许多超能力者误会其能力的来源,譬如自称自己是灵煤,或宣称透过修行开眼,或利用占卜来戏弄别人,所以经常会造成更多的混乱。好,鸟口,到这边应该没问题吧?"
鸟口突然被点名,缩起下巴,发出愚蠢的怪声。
"现在回到我刚刚的把戏,关口一直说那是诈欺嘛。"
"的确是诈欺啊。"
"刚刚就说了,如果我自称是灵媒,以不可思议的千里眼神通力得知鸟口的来访,那就是诈欺,因为我在说谎。或者,如果我说我是超能力者,用读心术窥知鸟口的内心世界,这也是诈欺。但是这两种情况中,真的算欺骗的部分只有一点,那就是--我谎称了我获得鸟口情报的方式,此外并无其他谎言。而且就算我真的用了灵能或超能力来获得这些情报,对你们而言也没什么好困扰的。"
"顶多觉得世上也有不可思议的事情罢了吧?"
"诶,就算真的有超能力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而且若是假的也只需一点简单的检验便能识破。要是对方得意忘形,自称起具有预知能力的话要戳破更是容易。总之超能力就是这种程度的东西罢了。但如果我不以灵媒自居,而号称算命师的话又如何?"
京极堂伸出手来,在茶几上合掌。
"如何?没变化吧?说谎还是说谎啊。"
"有变化。譬如我宣称--我以中国古传的天后算命术算出鸟口会来访,由其面相骨相看出其懊恼运势,并借此导出国去种种事迹的话,当然这一样是诈骗,但你们也会相信吧?记得你们刚刚这么说过。"
"听起来比超能力之类的还要有说服力。虽说现在已经知道真相了,不敢保证。不过我想多半会相信吧。"
"京极堂解开合起的手指,说:"那么如果我接着说,鸟口明天会遭逢一股厄运,工作不顺、寻人不遇、失物不回,水难、火难、女难加死相--的话,你想会如何?"
"唔嘿"的一声,鸟口发出悲鸣。看来唔嘿是他的口头禅。
"京极堂,你个性真壤耶,要举例干嘛不举点比较吉利的例子?你看鸟口,他明明知道这是谎话也差点相信了。要是你没先揭穿谜底直接对他如此宣告,我看他恐怕就直接在梁上上吊了。"
假算命仙也不怀好意地看着鸟口,问:"为什么你会相信?跟过去现在的事情不同,未来的事没人能保证说得准啊。"
我代替支支吾吾的鸟口回答:"你说废话,既然过去现在的事情都全部说中了,自然也会以为未来的事照样说得准啊。"
假算命仙大大点头。
"没错。这就是这种情形下最大的诈骗。过去现在的事情只要靠收集资料就知道,说实在的,说得准是理所当然。刚刚的例子则是利用说中过去现在的事情来保证对未来预言的正确性,但事实上所谓的算命师必须能预言才有存在价值,只知道过去是没有意义的。可是反过来说,我们根本不知明天之事,所以不管他怎么说无从判断。毕竟实际上我们也只能以过去现在之事来作为判断基准。所以,老是说中过去现在之事的算命师不值得信任。"
"原来如此,算是上了一课,但你说这些的用意是什么?我不懂你的意图啊。"
假算命仙露出自信的笑容。
"继续听下去就懂了。假设我是个算命师,不管我是行诈骗还是乖乖地用占术帮人算命,总之我的工作在我预言口未来的阶段就结束了。拿了算命费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不管鸟口会淹死烧死都与我无关。"
"这样啊,可是这样实在是……"
"倒不如说,对我而言真的发生了还比较好,正好可以证明我的确很准。"
"可是这样太过分了啦。"
鸟口没用地哭诉。
"别担心,反正多半算不准。我们没道理能洞悉未来之事。可是,假设鸟口已经完全信任我这个算命师时,就算没说中也会以为--他靠着占卜察觉了危险,在警戒之下改变了运势吧。因此当顺利突破难关时,说不定还会怀着感谢之情向算命师道谢,奉其占卜为人生方针。只是如此的话倒也还好,就算算命师是骗子,客人等于是完全中了他的骗术,但求卜的人本身心怀感激所以倒也无妨。而对算命师而言,每次只需随便讲讲就能收算命费也不措,别太过分就不合露出马脚。但如果说,我不是算命师而是灵媒的话呢?"
"灵媒的话嘛,并不是--只帮人预知不幸未来就银货两讫的,还有后续。"
"后续是什么?"
假算命仙摇身一变,成了急就章的灵媒。
"当然是,帮人干起除灵障的行为哪。"
"啊啊--原来如此。"
"没错,刚刚不是说了,算命师是做生意的,收了算命费后没必要还去照顾你的未来。但是灵媒可不同,他们以拯救苍生为职,必须传授人避开不幸未来的方法。因此动不动就要帮你除去厄运、帮你驱邪、劝你刻开运印签、劝你买开运宝壶等等,这些都比算命费还贵得多了。"
京极堂伸手去拿摆在榻榻米上的白壶,高举起来。
里面应该装了点心吧。
"嗯嗯,原来如此。鸟口啊,换做是你应该会买吧?例如说他手里的白壶。"
"或许会吧,有钱的话。"
鸟口小小声地税。
"可是灵媒顶多也只是帮你驱邪,卖你开运宝物就结束。"
京极堂把壶放在茶几上。
"换做是宗教家的话还有后续。"
"更恶质吗?"
"倒不见得,只是还有后续而已。"
"还有后续?"
"如我再三强调的,宗教家的本分是传教,也就是要人入信、改宗。以鸟口为例,为了让鸟口变成某宗的信徒,宗教家会把前面的所有行为综合起来。即,不管是最初诈骗的部分、后续不准确的预言部分、再接下来的加持祈祷部分,都只是为了达到目的的表演,是无关紧要的部分;说谎也只是图个方便罢了,只要能让鸟口真诚信仰仰即可。一旦鸟口成为信徒了,还会管他诈骗不诈骗吗?不管为了什么宝壶什么宝珠,通通成了贵重的宝物;更别说一来时传教时说的谎言,那根本不足挂齿。因为未来是一片大好光明在等着,入信者得永生。"
京极堂说话的语气变得像是和尚在说教一般。
受他语气影响,我觉得像是正在受人蒙骗一样。
仔细想想便知道,这样的传散一点也不值得感激。虽然京极堂主张这四种人有所不同,但越听反而越觉得,不管是超能力者、算命师、灵媒、还是宗教家全都一个扬。
"怎么越听越糟糕啊,说穿了这些全都是诈骗嘛,连宗教也跟诈骗没两样嘛。"
"一点也不糟。因为你先知道一开始使用了诈骗手法才这么觉得吧。只要不知道就不觉得。"
"话是没错,但还不是一样,都是欺骗行为啊。"
"当然不一样。这四个虽然都同样使用诈骗的手法,但诈骗所估的位置并不同。首先超能力者的情形,如果他玩了我刚刚用的那类把戏就表示他的能力本身是假的。这根本没什么好说的,被拆穿了就完了,受人抨击也无反驳余地,因为不具这种能力却自称超能力者这件事情本身就是诈骗。因此.即使把戏玩得很巧妙没被拆穿也该受人抨击,因为他该自称的是魔术师才对。所以,理所当然地只有真正具有能力者才能成立。那么,算命师的情形又如何,如果算命师有玩把戏,就表示对过去与现在占卜是骗人的,但那并不表示后续的对未来的占卜就一定不是真实。即使不是真实,那也可能只是照着自己的理论算出的结果。说白一点,诈骗的部分只是吸引客人的手法罢了。我一贯主张人不可能预知未来,但算命师并不这么认为吧吧。反正随口说说也有可能说中,只要中了就好,算命就是这么一回事。因此就算过去、现在的占骗人,以算命师的情况来说我们没必要全盘否定他的行为。那灵煤又如何?其本分乃是祈祷之类的事情,刚此最初的部分不管是诈骗还是什么都无妨,灵媒只要灵能有效就好。"
"真是谬论。不管驱邪是不是有效,一时始的部分都一样啊,都是诈骗吧。"
"虽然一样,但没关系,因为所谓的灵异就是这么一回事。"
京极堂断言。
"自古以来很多人都搞错了--或者说即使是现在,太部分的日本人也还是这么认为。其实所谓的心灵术,只是种用来赋予难以说明的'灵'的观念的一个姑且形式的作业罢了,绝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非科学之力。刚此巫女或咒术师不可能知道明天的事情,也没有必要知道。他们有必要知道的是获得所需情报的特殊能力,与有效地将这些情报公开的方法论。透过某种形式摄取而来的情报,用最有效果--这里指的是对第三者具有效果--的形式将之公开,以作为随后施行的奇迹佐证。"
"这跟占卜时以诈骗来吸引客人不是都一样嘛?"
到现在我仍无法掌握京极堂这番话的意图,不过虽然掌握不到,却也已彻底被他的话题所吸。京极堂一如往常,毫不迟疑地回答我的同题。
"不同。占卜的情形,一开始的手法之作用是为了让人相信自己的理论.因为人们相信既然能说中过去与现在之事,表示基于'相同理论'也能说中未来。但是就结果而言,除了偶然说中的情况以外,大部分的预言都不中,因为未来不管用任何理论都无法真正准确预测。"
"不可能--准确预测吗?"
"不可能。所谓的占卜本来就不可能会准。既然不准,就表示理论有错,可是一开始对过去现在的占卜却很准,由此便可知这部分是由别的理论--也就是骗术而来的,於是把戏便曝光了。但是灵能并不同。祈祷驱邪有所谓的效果问题,跟占卜不同,不可能不准。"
为什么?你刚刚不是才说未来之事不可能预测吗!"
"所以说未来之事跟灵媒根本没关系哪。灵媒与算命师不同,不会说什么'你明天会碰上某某事'之类的话。而是说'不驱邪会遇到坏事'、'不买宝壶无法幸福'。如果驱邪买壶之后仍无法幸福,就说你心态不正、祭拜不足,要有多少理由就有多少理由,所以说绝不可能不准。因为灵媒的存住意义并非为了告诉人明天会发生什么,而是明天该做什么。"
"所以说比算命师更恶质对吧。"
"当然不是。不管他们用了哪些手段,只要有人因此得救,倒也无妨。所帮的心灵术就是这么一回事。会产生不满是因为技术差劲、无法救人的灵媒越来越多所造成的结果罢了。只要不能救人,不管是什么灵媒都是诈骗。因此只因一部分做法是诈骗就大惊小怪完全是错的。因为对灵媒而言,诈骗本来就是理所当然。"
"只要骗得够彻底--就没问题吗?"
"说难听点正是如此。因此重要的不是手段,而是手法。采用了立刻会被看破的三流手法才有问题。只要不会被看破,不管用什么手段都无妨。因此自太古以来灵媒们潜心钻研收集情报的技巧,如何获得情报对他们而言是攸关生死的问题。"
"可是收集情报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吧?撇开刚刚你那个靠偶然的把戏得来的情报不说。"
"偶然也是技巧之一啊。从细微的动作到坐姿、语尾等从当中提引出最大限度的情报。正确的状况判断、预备知识的累计、基于巧妙口才的诱导询问,这些就是灵能。当然事先调查亦是灵能之一,这些准备都很费功夫。所以像夏木津那样能什么也不做即能洞悉对方秘密的家伙来当灵媒是再适合也不过了。"
"那么,京极堂,你是夏兄是灵媒咯?"
"当然不是。你的理解能力真差哪,我只是在说,用世间所谓的超能力来收集情报是很有效的罢了。那家伙遑论救人,根本只会造成他人混乱而已。收集而来的情报如何公开才是重点,这方面的技巧比情报收集更麻烦得多了。"
"--也就是说,世上所有灵媒说穿了全是骗子,是吗?"
"没错,但我还是要不厌其烦地再说一次,是诈骗也无妨。只要不被揭穿,就称不上诈骗。所以我一开始不就说了,这就是心灵术。可是后来这些心灵术的技巧被那些算不准的算命师或假超能力者拿去乱用,事情才会变得复杂起来。"
鸟口沉思一番后,发言说:"原来如此,真是完善的手法。但是这样一来,不就永远不台有人对灵媒有所怨言了吗,灵媒不同于算命师,绝对不可能不准;而且只要把戏不被拆穿就不合被人怀疑。"
"不--问题是最近的灵媒都搞措基本部分,他们不了解我刚刚讲的道理,所以做法很差劲。手法很快被人看破,驱邪又没效果,所以救不了人。运气好的话还有人相信,运气不好就半个信徒也没有。当中也有做法差劲却擅长唬人,一时之同能获得他人信任,愿意让他驱邪个几次,但最后露出了马脚反而导致不好的批评。于是灵媒这种生意逐渐变得比算命师更投机,最近帮人灵视、祈祷等等的价钱还比占卜的费用还高得多,而宝壶也贵得离谱。"
"原本高价是这个原因。"
"正是如此。可是当中有些人天生穷酸性格,想说既然已经花大钱了,不努力点不行,结果反而真的改变了运势;也有人偶然碰上好运到来。于是长久下来,倒也能形成刚才提到的假性宗教。但若没这么好运--可就抱怨满天飞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些手法拙劣的灵媒忘了灵煤的本分吗?"
"没错。收集情报的手段简单就被看穿,也有人主动公开原本不该公开--自己获得灵能的由来。更愚蠢的是,还有些笨蛋自命超能力者;或者返去汲取算命师的理论,做些原本不需做的未来预言,靠此多收金钱,堕落到与诈欺师毫无两样的地步。"
"意思是,严格说起来原本灵媒师并不像算命师会对未来预言?"
"没错,灵媒所做的'洞悉秘密'并非是对未来的预知,而是对于招致现在状况的原因--也就是对过去的因缘做解释。关于未来,则以'照现在情况发展下去并不乐观'的方式来表现。对他们而言,能明确看出是否看得准反而是致命的,这由灵媒漫长的历史便可获得佐证。预言的风险太大,对他们而言并不划算。因此,让我来说的话,如同只有过去、现在的事说得特别准确的算命师不值得信任一般,明确预言未来的灵媒也是三流货色。"
"原来如此,那么宗教家又如何?"
"宗教家也不预言。"
"不是有预言者存在吗?"
"那是预言者啊,意思是预知神言者。听好,宗教家背后有个全能全知的神存在。如果随便预言却落空了,那就表示神的话不准。这样一来谁能负责?岂不让神明的面子尽失?所以说没必要冒这种风险。释尊还曾禁止人们预言哩。"
"有这么一回事吗?"
"嗯,在富有强烈初期佛教色彩的南方佛教经藏小部中的巴利语经集里收录了佛陀的话语,他说完全不预测瑞兆与天灾地变、看相、占梦,也不判断吉凶才是修行者之正道。另外同一教典中也说释迦明白禁止婆罗门的吠陀之咒法、看相、占梦、占星术。"
我虽不清楚他引用的典籍是什么--不过看来是真的。
"可是好像听说过有些圣典预言未来之事,也听说曾有德高望重的高僧预言过国难--"
与京极堂不同,我举不出半点具体的例子。所以我的反驳听起来欠缺说服力,显得与小孩子耍赖没两样。
"的确是有你说的情形,但是圣典做的是好几千年、甚至好几万年以后的预言,总之是同时代人无法确认的、超乎常识范围的预言。正确与否绝对无法确认,所以没有风险。"
这么说来的确没错,全是些到现在仍不知是否正确的预言。
"另外你说的高僧的预言嘛,这算是特殊的情形。原本进行预言的和尚该算是破戒僧,算不上求道者。可说单纯只是个灵媒,不,该说是超能力者吧。这些人嘛,要是说中了教团便会采用来作宣传,要是没中便逐出教门。教团在这方面是很现实的。话说回来佛教教团其实连替人驱邪都是不允许的,因为佛教基本上并不承认灵魂存在。"
"是这样吗?"
鸟口歪着头反问。
一脸觉得很意外的样子。确实,我想初次听见的人都会觉得很奇怪吧。我以前便听过京极堂说过这类话,因有预备知识故不意外。
鸟口继续歪着头,带着狐疑的表情说:"--可是我今年才在编辑室附近的寺庙驱过邪。"
"编辑室附近--啊,目黑的佑天寺是吧?"
"是的,是佑天寺没错。那间应该是有名的寺庙吧?"
"佑天寺是间历史悠久的名寺,与鬼怒川羽生村那位降服了阿累怒怨灵(有名的怪谈)之著名高僧佑天上人有很深的渊源。佑天上人可说是日本史上开创降服怨灵、婴灵供养分野的高僧,他担任过净土十八谈林的大严寺、大谈林的传通院、总本山增上寺的住持,最后成为大僧正。可说是一步步爬上净土宗的最高位的人。但是他在被大幅拔擢成为大严寺的住持之前,可说是宗教上的无业游民哩。"
"那又是为何?"
"要说为何嘛,因为他是专以驱除恶灵为职的和尚吧。净土宗源远流长,朴实不华,对他们而言驱除恶灵是偏离正统的行为,觉得不像话,所以才会排挤佑天上人吧。但是由他最后又爬进权利中心这点可知,教团也没打算彻底与他断绝关系。不即不离,在教义上虽算是异端但在作为宣传却给与高度评价,这就是教团的做法。但基本上是不认同偏离正统的行为的。"
"京极堂,听你说了这么多,当然我并不是不信任你,但你的话却总是给我一种诡辩的印象。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恰恰好的例子一个接一个出现?你该不会是看我们不知道便隐瞒不合乎论点的,只靠能佐证的例子吧?"
"很可惜,我得驳斥你的意见。我才不会干事先准备好结论,再为了证明结论只举足以佐证的例子的行为。很可惜地,正确来说是目前留下来的例子全都是恰恰好的例子。"
"你是说不利的例子就会被抹消吗?"
"说穿了便是如此。"
我的愚蠢质问早早被人驳斥掉了。
"那非洲的咒术师又如何呢?那是宗教没错吧,难道他们不预言吗?"
可是当鸟口偶偶问了这个单纯的问题时,京极堂却一脸高兴地拍了膝盖,说:"问得好,可见鸟口比关口的理解度高多了。"
"后面那句太多余了吧,反正我就是没理解力。可是,我觉得这个家伙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吧。"
"没这回事,刚刚鸟口的质问具有重大意义。我在一开始定义宗教家的时候没定义清楚,是我的错。我在此所说的宗教家是指'具有并多普遍宗教要素'的传道者。鸟口说的非洲一带的宗教并非普通宗教,而是民族宗教。"
"什么是普通宗教?"
"以个人为救济对象的宗教。佛教、基督教、回教即是。普通宗教所指通常是这三个,又称作世界宗教。这些宗教不论人种国籍,任何人都能信,亦即能透过传教扩大其势力。我这次举的例子并不只限于这三大宗教的传教者,也包括透过传教扩大势力的宗教信徒,所以也包合异端或新兴宗教。称之为普遍有所语病,但与民族宗教又明确不同,所以先将就使用吧。""那,所谓的民族宗教又是什么?"
"相对于普遍宗教以个人为救济对象,民族宗教则是专以民族、国家、集落、血缘团体等特定团体为对象的宗教。这种既无传教的必要,也办不到。本国的神道等宗教即被分类于此。想信仰这类宗教,就只有取得国籍、成为村民、缔结血缘关系等等而已。的确,部族之间是有势力之争,而不同民族宗教的集团之间也有权力抗争,但基本上民族宗教在教义上缺乏增加信徒或扩大势力的面相。因此民族宗教虽需要咒术师来作为宗教上的象征,但其存在价值却与灵媒几乎毫无两样。咒术师虽具有宗教上的向心力,但民族宗教中的咒术师单纯只是神的代理人,丝毫不具备宣扬教义、勤于传教的宗教家性格。而且他们与神本身之间具有互换性,这点从先前的分类来看--也该归属于灵媒之中。"
话题似乎又扩大了。
"可是,如果囫囵吞枣地接受你的说法,那神道中的神主,也就是说像你这种人便该算是灵媒吧?可是仅凭我的印象来判断的话,宫司神主之类的人要说是宗教家还勉强接受,说是灵媒似乎差太远了哩。"
我的发舌总是建立于印象之类的薄弱证据上
"神主本来就是灵媒。只不过神道的复杂性是长期累积的。神道一开始是发生于血缘宗教,有血缘关系者自然而然会住在一起,后来便又发展成地区宗教。你应该听说过村落的镇守神吧?"
"有啊。"
"过去每一族每一集落都镇守著一尊神,所以说日本有八百万尊神明。另一方面,随着国家规模的成形,各集团间产生了政治性的上下关系。最后宗教上神明彼此之间也产生了主从关系或姻亲关系,历经一番废退统合。"
"神明的废退统合吗?"
"没错。在原本的村落镇守神的性质之外,另外产生了一种国家宗教的进化。紧接着更糟的是,这时外来的普遍宗教--佛教传进日本了。毫无疑同地,佛教在宗教的规模及结构上扎实得多了,因此神道便打算参考佛教的结构来强化体质。"
"神遭受到了佛教的影响吗?"
"当然受到了影响。神道采用了佛教中适合的系统来改革自身结构。结果充满普遍宗教色彩却全然不是普遍宗教的民族宗教便这样逐渐形成。神道在两种特性交织之下逐渐成熟,到了明治前后,斩断逐渐分离沉淀出来的地方宗教与具佛教色彩的特性后,国家神道于焉诞生,还装作自己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哩。可是溯其本源,神道其实也与非洲部落宗教没什么差别,神主与秘境的巫医在性质上是相同的。况且,神主原本就是采轮流降灵制的。"
"轮流降灵?"
"没错,年年轮流,今年换你当明年换他当这样。"
"可是中禅寺先生,靠轮流制能担任起灵媒的重责大任吗?难道灵能力会像社区传闻板那样传来传去吗?"
"当然可以。灵能力并非什么特殊能力,只要懂得方法谁都办得到到。而且这种轮流降灵制还是非常有效率的制度。若是世袭制,还得担心神职家系有绝后的可能性,因为神主得当牺牲者。"
"为什么神主是牺牲者?"
"任职中什么也没发生的话倒也还好,只需把神传耠下一个即可。但是万一发生了天灾地变,也就是所谓的不测之祸时,神主是必须担起责任的。"
"要怎么负责?"
"以死负责啊。因为发生灾害是灵媒、也就是神的责任。原本应是全能的神却发生过失,当然只能以死谢罪了。听好,太古时期,传达神言出错的巫女是必须一死的。所以,当神职与权力划上等号的时候开始--也就是神职开始转变成世袭之后,神主--灵媒便不再随口传达未来预言的神旨了。虽然表面上不提,预言不准是人人心知肚明的。"
"因为风险太大了嘛?"
鸟口作出比我更确实的回应。
"正是如此。如鸟口刚才所言,未开化地区现在仍存在着'进行语言的灵媒'但是他们也同样必须负起相对的责任。所以说灵媒啊,不敢负责是不能进行未来预知的。"
鸟口再次在胸前盘起双手,低头沉思了起来。
我也因为在这个阶段不好插嘴所以闭嘴。
结果又变成来此恭听京极堂演讲了,这样下去不知何时我才能传达给主人原本的来访意图--讨论作品收录顺序--了。
鸟口略歪着头,抬起脸来,静静地开口说:"我试着整理了一下,如果有错误请纠正,首先,只要是自称超能力者的人,不管在任何情况之下,只要不是真的,都该受到抨击。就算在当场他能巧妙诈骗过其他人,一切把戏都没被拆穿,也该受人检验,因为超能力者完全不被容许有诈骗行为--"
"正是如此。"
"接着是算命师,只要占卜的本分做得好,导入部分的诈骗看情况也能容许。可是如果他提及非自己本分的祈祷供养之类领域就必须当心--"
"没错。"
"再来是灵媒,这个则是只要没被拆穿任何诈骗都该受到容许。所以就算看穿其把戏也不该抨击。但是如果是不能救人的差劲灵媒,或不负责任随便乱预言,收取的费用过分高昂的情况则需多加留意--"
京极堂这次则心情非常愉快地抚摸着下巴。
"最后宗教家的情形,只要信仰的态度或教义本身没有问题,就不该随便加以批评抨击。但是与信仰或教义无关的活动则必须明确划出界限来考虑--"
京极堂的手离开下巴击掌称好。
"鸟口,你真是个人才,留在糟粕杂志里当编辑实在太可惜了,帮我的意旨做了很清楚的整理,跟关口大大不同哪。"
说的真过分,看来我已经被人远远抛在后面了。
"京极堂,你这人真啰嗦耶。如果只是想说刚刚鸟口的这番话直接这么讲不就好了?前提太长了吧。"
"要是那样讲,像你这种人肯定完全不会同意吧。一定会说不管结果如何,诈骗就是诈骗,完了把戏就该受人彻底抨击吧?"
确实如此,但这种想法就算听完长篇大论也还是没变。
"京极堂,你说的没错。你说宗教以传教为本分,灵媒以救济为本分,为此不择手段是应当的,到此我还算能接受。但是就算如此,谎言仍是谎言;明知其为诈骗仍放任不管,我实在不敢苟同。就是这种不容切开隐藏部分的态度,才会增长了世上那些所谓'occultist'的气焰。我能理解灵媒或宗教家们有去成立的历史与抱持的大义名分,但在现代,不管是宗教算命还是超能力都该一视同仁吧。"
我不甘心,继续死缠烂打。这番话虽有一半出自真心,但剩下的则全是借机发泄刚刚被人冷落的不满情绪。京极堂扬起单边眉毛,鼻子喷出叹息之气。
"关口,说你一知半解,倒是专知道些冷僻的用语,日本到底有几个人听过'occult'这个词?鸟口,你听过吗?"
"如果是阿经与堪平(阿经是歌舞伎及净琉璃的著名戏码《忠臣藏》中登场的主角大石内藏助的小妾,堪平则是阿经之兄。阿经和堪平在日文中念起来与神秘主义的发音相同)倒是有听过。"
"看吧,平常人顶多听过忠臣藏,没几个人听过这个词的。况且你是了解'occult'的真正意思才作发言的吗?你知道'occult'翻成什么?"
"你自己不是说过吗?记得是什么神秘的、超自然的意思吧。'occultism'不是译作神智学吗?"
"'occult'原本是'被隐藏的'的意思啊。据闻最早出自阿格力波的著作《隐秘哲学》,这是十六世纪的著作,表示神秘主义本身的历史可以溯及更早以前,但可确定的是在文艺复兴以后,神秘主义一开始被称作'occult science',日本人一看到'science'老是想将之翻成'科学',所以才会误会成这是与自然科学对抗的怪异科学。例如'psychic science'就将之翻译做心灵科学,真是愚蠢。'science'原本是知识的意思,所以'occult science'应该译作隐秘的知识,而'psychic science'则译作灵的知识才对,与科学毫无关系。这些姑且不论,神秘主义会在文艺复兴时期成立有其道理,因为原本受到舍弃的知识在当时潮流之下重新获得复兴。"
"所谓被舍弃的知识--是什么?"
"就是--散落在欧洲知识体系之外的,希腊、罗马、东方及回教圈这类的知识。文艺复兴时期这些知识重新受到评价,但复兴之后立刻被基督教所注意,烙印上反基督的印记。接着有好一段时间,神秘主义一直是'反基督的知识'之意。但是到了十九世纪,占星术、数秘术、降灵术等知识在艾利法斯?里维等人的手中被混为一谈。结果神秘主义变得低俗并受到方与未艾的自然科学所敌视,这次反而被人烙上反自然科学的印记。结果这么一来,一切怪异、难以理解的东西全被塞进名为神秘主义的箱子里。进入本世纪后,自然科学与基督教之间发生冲突,结果过去曾是反神秘主义急先锋的基督教反而差点被塞进神秘主义的黑盒子之中。虽说这也并非全然没有道理,但总之神秘主义成了一个方便的垃圾箱,所有一切怪异的事物,不论好坏全被抛进其中,并紧密盖上盖子,像是害怕臭味传出般封印起来。之后这种态度一直持续着--如今远路迢迢传进日本,还生出像关口你这样的毫无理解的人。"
京极堂在说完冗长的大论之后,以瞧不起人的眼神看着我。
"我哪里毫无理解了!我对神秘主义可是像你刚刚所说的样子理解的咧,哪有错了。"
"当然错了,刚刚不就连真正是神秘主义的并非如此的东西都分不清了?照这样看来,等到神秘主义在我国受到普遍认知时,不知又会被误解成什么意思,真令人担忧哪。有些人被丢进神秘主义的黑盒子感到苦恼,但也有人反而用来当作烟雾弹,利用其无所不包反而难以侵犯的性质,这种黑盒子可是方便得很。所以说你如想使用神秘主义这个词,甚至想更进一步去批判的话,好歹得先学会分辨真假吧。"
"神秘主义的真假?你是说如果是真的就别妄加批判?我在说的就是这个问题。"
"不窥探也能简单分辨。刚刚不就分作四种了?我从没用神秘主义的基准来思考过,要分的话超能力是非神秘主义,占卜是准神秘主义,灵能是真神秘主义,宗教是超神秘主义,大概如此吧。嗯,真有趣--"
京极堂似乎很满意刚刚临时想到的四个称呼。
"例如说--魔术不算神秘主义吧?"
"当然,那只是表演罢了,看起来虽然很神奇--但背后有机关。"
"没错,魔术有机关,我们知道有机关所以才能尽情享受。因为知道有机关所以不会抨击。那么超能力又如何?"
"超能力--应该算神秘主义吧。在表面上--号称没机关,不过没机关的奇迹当然是骗人的,所以是神秘主义。"
"呃--超能力是没有机关。超能力不是魔术,所以不应该有机关。因此超能力必须将其来历公开才行,去探究背后的机关是无意义的。你的意思是这样?"
"对,所以不是很明白吗?魔术不是神秘主义,超能力是神秘主义。理由也明明白白啊,就是在与有无机关之上。"
京极堂扬起单边眉毛,以轻蔑的表情看了我。
"真叫人伤脑筋,你根本没分清楚嘛。"
"什么意思?"
"跟有无机关完全无关吧。当以这点来区隔时--已经都不再是原本的神秘主义了。原本的神秘主义是不该去考虑是否有机关的。亦即不管是公言有机关的魔术,还是标榜没有机关的超能力,都没有资格作为神秘主义。"
"那--你是说超能力不算神秘主义吗?"
"还用说吗,我早说过神秘主义是被隐蔽的知识,当标榜着'没有机关也没有把戏'的瞬间,就必须将之从神秘主义的黑盒子中拿出,公诸于世人之前。"
"也就是说,要成为神秘主义,必须是'不管有没有机关都无所谓'的东西吗?"
鸟口一说--很令人不甘心地,京极堂大大地点了个头。
"正是如此。所以原本不该被放入神秘主义范畴中的东西,现令却潜伏在神秘主义黑盒子之中,而煞有其事地讲起原本不该公开的来历之假'cccltist'也出现了。这些人或许真是关口所言之该被抨击的对象。因为他们不说该说的,却大剌剌讲起不该说的事情。正牌的灵媒赌上性命守护的秘密却被这些二流的假灵媒随意公开。所谓的神秘主义就是不可说,不可问的事物。在这层意义下宗教、不、就连科学也带有许多神秘主义部分,且知情者也了解这个道理。真正的宗教家会讲述教义,但绝对不会讨论引起奇迹的理由,因为那属于神之领域。所以宗教总是有许多譬喻的故事,好避免直接谈论这个部分。宗教中对彼此的描述,本来就全是譬喻。那些将这些话当成真实,还一一解释灵界中住了什么什么、神秘的力量如何如何之类的愚昧之人肯定是假货。"
"这些我懂,可是--"
我其实几乎完全理解京极堂想说的话了,只不过心情上不太愿意老实承认而已。京极堂似乎也察觉到这点。
"也不是不懂你执着的心情。你想说的是就算不是假货,没打开箱子仔细确认之前,你都没办法信任,对吧?"
"是啊。"
我回答。
我就是这个意思。
"关口,听好,箱子这种东西并不是不打开内部确认就会失去价值。内部装了什么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箱子本身有作为箱子的存在价值。"
京极堂接着以更响亮的声音说:"神秘主义的本意不是谜团或神秘,而是'被隐蔽的事物'是有其重大意义的。如果神秘主义只是反基督或反科学而已的话,多半会被冠上其它别名吧。在隐蔽之下才能产生意义的事物--这就是神秘主义。假设在一个箱子上写着点心,就算里面只放了垃圾,在打开之前跟真的放着点心没有差异。要吃点心而打开盖子的时候就会发现是谎言,但如果相信标示文字,一直没打开盖子的话,到最后为止里面的东西也还是点心,不是垃圾。知道里面是垃圾的人也没必要在一旁说出真相,破坏了别人原本期待的心情。"
"我懂了啦--"
我总算死心,放弃反驳,用京极堂最爱的乱七八糟比喻来表现。
"--用你喜欢的比喻来说的话,神秘主义是收音机,不知原理也能收听。只不过有人明明不知原理,却说什么有小鬼在里面唱歌谣之类的鬼话来解释。我如果为了抨击,去斥责收音机本身就是文不对题的行为。此时没必要斥责收音机本身,也没必要掀开收音机的盖子,拖出电晶体里的锗元素来抨击谬误,只需证明小鬼存在的说辞是一派胡言即可。掀开盖子,拔出电晶体或许很简单就能证明小鬼真的不存在,但知道了歌声其实是来自电流运作之后,原本的梦想也会随之破灭,所以没必要动到收音机本身--对吧?"
京极堂在我发言口的时候难得满面笑容,等我说完时--大笑了起来。
"关口,你令天的状沉很好嘛,这段时间没见面是积了什么德了?你的比喻不仅正中红心,还十足巧妙。没错,不理解道理乱加批判不见得就是好事。"
"只会混淆视听而已吧。"
"不只如此哪。关口,你知道发生于明治末年的福我来事件吗?"
"啊,我有听过--"
回答的是鸟口。
"--我记得福来先生是帝大的副教授,研究念力拍照、千里眼之短的超能力,在公开实验中因作假而失去地位。应该没错吧?"
"大致正确,福来友吉教授是东京帝国大学的副教授,是催眠心理学开创者之一。在他的朋友熊本高等工业学校的高桥教授介绍下,认识了一位据称具有千里眼,名叫御船千鹤的女性,感受到未知能力的可能性。经过多次通信实验确信其能力为真实,并在实验中体现了念、力拍照的新能力。后来经过明治四十二年有名的'十四博士公开实验'又发掘出长尾郁子、高桥贞子等具有千里眼的女性。但最后还是没能跨越批判与抨击的厚墙,遭到学界的放逐--"
京极堂暂停一会儿,由原本的跪坐换成轻松的坐姿。
"--只不过是否就如鸟口所说的,公开实验有作假则不得而知。若问我福来副教授是否是个想靠塑造出诈欺超能力者来博取名声的人物,我的答案是否定的。我为人他是真心想从研究的观点来研究尚未解明的超能力。如果我的认知没错,他遭到放逐可说是受到冤枉了。但是这一连串福来事件的真正悲剧是在三个超能力女性当中,有两人因受到打击而死这件事。"
"死了吗?"
"御船自杀,长尾则在长期劳心的结果下病死。两人都是承受不了众口铄金之下的非难中伤,最后发生了悲剧。事件至今已有数十年了,一切均已埋葬在黑暗之中,但如果这两位死去的女士真的是超能力者的话怎么办?"
"那真的是悲剧了。也就是说你认为当时并没有进行正确的检验,没有好好检验是不该批判的--是吧?"
"实际情形如何并不明朗,或许她们真的是诈欺,或许批判是正确的,但若问我学术界跟大众是否是以冷静客观的眼光来看待这件事,我的答案是否定的。煽情且烂俗的报导煽动了大众。明治末期社会上很流行催眠术,四处展示'折火钳'(为展示催眠的神奇性,经常会对被催眠者施以暗示,让他折弯平时难以折弯的火钳)之类的可疑技巧。这些流行理所当然地成了批判的对象。加上当时正处于急速欧化--现代化的政策下,扑灭迷信运动如火如荼地展开,帝国大学这类高等学府在立场上应该率先推动现代化才对。在这种风潮当中,不难想象催眠心理学专家进行的进行的千里眼实验自始至终都受到有色的眼镜看待。但是希望各位仔细想想,超能力并非迷信。超能力这种名称--出发点原本就是想要不使用灵力这种名称--出发点原本就是想要不使用灵魂作祟之类的说明体系来说明现在的科学无法解释的对象,所以说反倒是在距离迷信最遥远的位置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