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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普桑修道院 第四章(1 / 2)

很久以后,弗农醒来了,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当然,在床上醒来再自然不过了,但有一大块东西在面前隆起来,这就不自然了。就在他盯着这玩意儿看的时候,有人说话了。是科尔斯医师,弗农与他还蛮熟的。

“好,好,”科尔斯医师说,“我们现在觉得怎么样啊?”

弗农不知道科尔斯医师觉得怎么样,他自己倒是觉得很想吐,就这么说了。

“敢情是,敢情是。”科尔斯医师说道。

“而且我觉得我好像受伤了,”弗农说,“我想伤得很重。”

“敢情是,敢情是。”科尔斯医师又说了一遍——弗农心想,这样实在帮助不大。

“或许不要躺在床上会觉得比较好。”弗农说,“我可以起来吗?”

“恐怕现在还不行,”医师说道,“你知道,你才刚跌下来。”

“对,”弗农说道,“野兽在追我。”

“啊?什么?野兽?什么野兽?”

“没什么。”弗农说道。

“是狗吧?”医师说道,“对着墙壁又跳又吠。你一定很怕狗吧,孩子?”

“我不怕狗。”弗农说道。

“那里离你家这么远,你去那里做什么呢?”

“没有人跟我说不能去那里。”弗农说。

“嗯——哼,是这样吗?好吧,看来你必须接受惩罚了。你知道吗?你跌断腿了。”

“是吗?”弗农很高兴,心里一阵陶醉。他跌断腿了。他觉得自己好重要。

“是呀。你必须躺一阵子,而且之后会有一段时间要用拐杖。你知道拐杖是什么吗?”

嗯,弗农知道。铁匠的父亲贾柏先生就拄着拐杖。他也要用拐杖了!多棒啊!

“我可以现在就试试看吗?”

科尔斯医师笑出声来。“所以你喜欢这个主意啰?可是现在还不行,还得再等一下下。而且你得努力做个勇敢的男生,懂吧?那样会康复得快一点。”

“谢谢你。”弗农很有礼貌地回答,“我觉得不太舒服,你可以把这个怪东西从床上拿走吗?拿走以后我想会比较舒服点。”

但那个怪东西似乎叫作支架,它不能被拿走。而且弗农似乎也不能在床上自由移动,因为他有一条腿绑在一块长长的木板上。他突然觉得有条断腿看来终究不是好事。

弗农的下唇颤抖了一下下。他不想哭出来——不,他是个大男孩了,大男孩不哭的;奶妈是这么说的——然后他知道了,他想找奶妈,他急切地需要她来让人心安,需要她的无所不知,需要她走路时发出的窸窣响声,还有不疾不徐的庄严态度。

“她很快就会回来的,”科尔斯医师说,“对,很快。在她回来以前会有个护士代替奶妈来照顾你……弗朗西丝。”

弗朗西丝走过来,弗农在沉默中审视着她。她也穿着上浆的衣服,走动时同样窸窣作响,那全都是好的特质。不过她不像奶妈那么高大——她比妈咪还要瘦,就跟尼娜姑姑一样瘦。可是……

然后他看到了她的双眼:视线稳定、带点灰色的绿眼睛,让他觉得(就像大多数人感觉到的一样)有了弗朗西丝,一切都会“好好儿的”。

她对他露出微笑——不是纯粹礼貌性的那种笑法,而是一种严肃的微笑,友善却很含蓄。

“你觉得想吐,我觉得很遗憾,”她说道,“想喝点柳橙汁吗?”

弗农想了一想,然后说要。科尔斯医师离开了房间,随后弗朗西丝端来了柳橙汁,装在一个奇形怪状、有个长壶嘴的杯子里。看来弗农得从那个壶嘴喝果汁了。

这让他笑了,不过笑却弄痛了受伤的地方,所以他停了下来。弗朗西丝建议他再睡一会,但他不想睡。

“那我就在这边陪你吧。”弗朗西丝说道,“我想知道,你能不能数出来墙上有多少朵鸢尾花?你可以从右边开始,我会从左边开始。你会数数吧?”

弗农骄傲地说,他可以数到一百。

“那么多!”弗朗西丝说,“墙上的花应该不到一百朵。我猜有七十九朵,你猜有多少朵?”

弗农猜有五十朵。他很确定不可能超过五十朵的。他开始数了,但不知怎么的,他不知不觉地阖上眼皮,睡着了……

噪音……噪音与疼痛……他惊醒了。他觉得热,非常的热,而且有一股疼痛传遍半边身体。噪音愈来愈近,这种噪音总是让人联想到妈咪。

她像一阵旋风似的进了房间,那件类似斗篷的衣裳在背后摇曳。她像只鸟——一只很大很大的鸟,而且就像鸟一样地俯冲到他身上。

“弗农,我亲爱的,妈咪最亲爱的,他们把你怎么了?多么可怕,多么恐怖,我的孩子啊!”

她在哭泣。弗农也开始哭,他突然间害怕起来。迈拉在呻吟抽泣。

“我幼小的孩子,我在世上仅有的。神啊,别把他从我身边带走,别把他从我身边带走!如果他死了,我也会死!”

“戴尔太太……”

“弗农,弗农,我的宝宝……”

“戴尔太太——拜托你。”

那声音里包含的是利落的命令,而不是恳求。

“请不要碰他,你会弄痛他。”

“弄痛他?我?他的母亲?”

“戴尔太太,你似乎不明白,他的腿断了。拜托你,我必须请你离开这个房间。”

“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告诉我,告诉我,那条腿必须截肢吗?”

弗农口中冒出一声哭号。什么叫截肢,他连一点概念都没有——可是这听起来很痛,而且比痛更重要的是,听起来很可怕。他的哭号变成一阵尖叫。

“他快死了,”迈拉哭喊道,“他快死了,他们却不肯告诉我!可是他应该死在我怀里啊。”

“戴尔太太……”

不知怎么的,弗朗西丝已挡在迈拉跟床铺之间了。她抓住迈拉的肩膀,声音里有奶妈对下级女仆凯蒂说话时的那种口气。

“戴尔太太,听我说,你必须克制一些。一定要克制!”她抬起头,弗农的父亲就站在门口。“戴尔先生,请把你太太带开。我不能让我的病人激动心烦。”

父亲沉静又明理地点点头。他只看了弗农一眼,说道:“运气不好,小子。我的手臂以前也曾断过。”

事情突然之间变得没那么吓人了。其他人也曾断过腿跟手臂。父亲揽着母亲的肩膀,带着她朝门口走去,同时低声说着什么,她抗拒、争论着,声音因为情绪激动变得高亢刺耳。

“你怎么可能了解?你从没有像我这样照顾过孩子。孩子需要母亲的——我怎么能把孩子留给一个陌生人照顾?他需要母亲……你不明白,我爱他。没有什么比得上母亲的照料,每个人都这么说。”

“亲爱的弗农……”她从丈夫的手臂中挣脱,回到床边,“你要我陪,不是吗?你要妈咪吗?”

“我要奶妈,”弗农啜泣着说道,“我要找奶妈……”

他指的是他原来的奶妈,不是弗朗西丝。

“喔!”迈拉说道。她站在那里,全身发抖。

“来吧,亲爱的,”弗农的父亲轻柔地说道,“走吧。”

她靠在他身上,一起从房间离开,含糊的字句飘回房间里。

“我自己的孩子,背弃我转向一个陌生人。”

弗朗西丝抚平了床单,问他要不要喝点水。

“奶妈很快就会回来了,”她说道,“我们今天写信给她,好吗?你再跟我说信里要写些什么。”

一种奇特的新感受从弗农心里升起——一种古怪的感激。有人真的了解他。

后来弗农回顾童年时,这段日子显得相当突出。“摔断腿的那时候”,标记出一个独特的时期。

当时他视为理所当然的几件小事,之后回想时也让他很感激。举例来说,科尔斯医师跟戴尔太太之间曾有过非常火爆的会谈,这段会谈当然不是发生在弗农的房间里,不过迈拉提高了嗓音,即使隔着房门弗农也听得到她义愤填膺的叫喊:“我不知道你说我害他激动是什么意思……我认为应该由我照料自己的孩子……我当然心烦意乱,我不像那些根本就没有心肝的人——彻底没有心肝。看看沃尔特,连一根头发都没乱!”

小冲突不断,更不要说迈拉与弗朗西丝之间气冲冲的争执了;弗朗西丝总是赢家,但她却付出了代价。迈拉带着狂怒妒意称她为“领薪饷护士”。她被迫听从科尔斯的指示,却遵从得心不甘情不愿,还摆出粗鲁的态度,但弗朗西丝似乎从不在意。

多年以后,弗农已忘了当时一定有的痛楚与无聊。他只记得玩耍与谈话的快乐时光,他以前从没有这样跟人玩耍或谈话过,因为弗朗西丝是个不会认为事情“滑稽”或者“古怪”的成人,她会明智地聆听,然后做出认真又有道理的建议。他可以跟弗朗西丝讲普多、史卡洛跟崔伊,还有格林先生和他那一百个孩子的事。弗朗西丝没有说:“这个游戏真是滑稽!”她只是问这一百个孩子是女生还是男生——弗农以前从来没考虑过这个,不过他们俩决定,最公平的安排是男女生各五十个。

有时候他忘了提防,出声地玩着他的假想游戏,弗朗西丝也似乎没有注意到,或觉得这有什么不寻常。她跟老奶妈一样,有冷静、让人安心的感觉,不过她有某种对弗农来说更加重要的特质,一种回答问题的天赋——而他本能地知道,那些答案是真的。有时候她会说:“我也不知道。”或者“你必须问别人,我不够聪明,没法告诉你这个。”她没有装出来的无所不知。

偶尔在喝过午茶以后,她会跟弗农说故事。故事从来不重复:今天是淘气小男孩与小女孩的故事,明天就会是关于中了魔法的公主。弗农最喜欢后面那种故事。有一个他特别爱的,是关于一个住在高塔里的金发公主,还有一个戴着绿色破帽子的流浪王子。那个故事的结局场景是在森林里,可能就是因为这个理由,弗农才会这么喜欢。

有时候会有个多出来的听众。迈拉通常会在刚过中午的时候进来陪弗农,那时是弗朗西丝的午休时间,不过弗农的父亲偶尔来访时总选在午茶后,那时候正好是说故事时间。这渐渐成了一种惯例,沃尔特·戴尔会坐在弗朗西丝后方的阴影里,然后注视着讲故事的人,而不是他的孩子。有一天弗农看见父亲的手悄悄伸出来,轻柔地握住弗朗西丝的手腕。

让弗农非常惊异的是,弗朗西丝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道:“今天下午我们恐怕必须把您请出去了,戴尔先生,弗农跟我有别的事情要做。”

这真让弗农惊讶,因为他想不出要做什么事情。让他更加困惑的是,父亲也起身了,而且低声说道:“请你原谅我。”

弗朗西丝的头微微一点,却还是站着。她的双眼稳稳地注视着沃尔特·戴尔的眼睛。他轻声说道:“你愿不愿意相信我是真心感到抱歉,并允许我明天再来?”

在那之后,以弗农说不清的某种方式,父亲的举止变了,他不再坐得那么靠近弗朗西丝,更多地跟弗农说话,偶尔三个人会一起玩——通常是玩弗农疯狂热爱的“抓鬼”游戏[1]。他们全都很享受这样的快乐午后。

有一天,在弗朗西丝离开房间的时候,沃尔特·戴尔突然说道:“弗农,你喜欢这位临时奶妈吗?”

“弗朗西丝?我非常喜欢她。你不也是吗,父亲?”

“是啊,”沃尔特·戴尔说,“确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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