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轩小说网

字:
关灯 护眼
傲轩小说网 > 撒旦的情歌 > 第二部 内尔 第三章

第二部 内尔 第三章(1 / 2)

“弗莱明先生,可以请您再说一次吗?”

“没问题。”

精确、枯燥、平板的字句,一个个从老律师嘴里念出来。他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错不了!说得这么清楚,甚至没留下任何一个可疑的漏洞。弗农聆听着,脸色非常苍白,双手紧抓着椅子的扶手。

这怎么可能?不可能!然而说到底,多年前弗莱明先生不就说过一样的话了吗?对,不过那时候还有“二十一岁”这个神奇的字眼可以指望,当时还能指望“二十一岁”会奇迹似的让一切好转,然而取而代之的却是:“提醒你,现状比令尊过世时好太多了,但是假装已经走出困境并不妥。那笔贷款……”

当然,当然,他们从来没提过有这笔贷款吧?嗯,他猜想跟一个九岁的男孩提这种事没多大用处。兜着圈子讲话并不好,摆在眼前的事实是,他负担不起住在普桑修道院的费用。

他等到弗莱明先生说完了,才说道:“但如果我母亲……”

“喔,当然了,如果戴尔太太有打算……”他没把话说完就停下来,然后补上一句,“可是,容我说一句,每次有幸见到戴尔太太的时候,她的心意看来似乎是非常坚定——确实非常坚定。我想你应该知道,她在两年前买下凯里小筑了?”

弗农本来并不知道。他很清楚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母亲不告诉他?她没有勇气吗?他总是认为她会跟他一起回普桑修道院,不尽然是因为他希望她一起去,比较像是因为——很自然地——那是她的家。

不过那里不是她的家,那里对她来说,永远不可能跟凯里小筑相提并论。

他当然可以对她动之以情,哀求她采取行动,因为他非常想要那里。

可是,不行,绝对不行!你不能哀求一个你其实不爱的人施恩。弗农并不真正爱他母亲。他不相信自己曾经真正爱过她。这件事说来如此古怪而悲哀,还有一点可怕,但正是如此。

如果永远见不到她了,他会介意吗?其实不会。只要她健康、快乐、有人关照就够了,他不会想念她,也永远不会渴望有她陪伴。因为,很奇怪地,他并不真正喜欢她。他不喜欢她双手的触感,总是必须勉强自己才能给她一个晚安吻,他没办法告诉她自己的心事——她从来不懂也不明白他的感受。她一直是一个善良慈爱的母亲,他却根本不喜欢她!想来大部分的人都会说这样很可怕吧……

他平静地对弗莱明先生说:“你说得很对,我确定我母亲不希望离开凯里小筑。”

“那么,戴尔先生,你有几种选择。你知道普桑修道院多年来都是萨蒙少校承租,他很想买下……”

“不”字立刻从弗农口中像枪弹似的爆出来。

弗莱明先生露出微笑。“我确定你会这么说。坦白讲,很高兴听你这么说。戴尔家族拥有普桑修道院已经……呃……让我想想,快五百年了。虽然如此,如果没向你说明买方出的价钱很好,我就是失职了;要是你后来又决定要卖,想再找个合适的买家可能不容易。”

“这是不可能的。”

“非常好。那么我想,最好的做法就是继续出租。萨蒙少校想买下一个住处,这表示你要另找新房客。找新房客不难,重点在于:要出租多久?我会说,再度长年出租这个地方,并不是非常吸引人的做法。生命是难以确定的,谁知道呢,再过几年事情可能会……呃……有相当大的改变,你可能就有能力搬回去住。”

“我会的,不过不是用你想的那种方式,你这个老蠢货。”弗农想道,“那会是因为我在音乐界建立起名声,而不是因为我母亲死了。我确定我希望她活到九十岁。”

他跟弗莱明先生又多谈了几句,然后就起身准备离开。

“恐怕这对你来说很震撼。”这位老律师在握手的时候说道。

“是的……不过只有一点点。我想我一直在堆砌着空中楼阁吧。”

“我猜想,你要回去跟你母亲共度二十一岁生日吧?”

“是的。”

“你可以跟你的舅舅本特先生谈谈,他是非常精明的生意人。他有个跟你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儿吧?”

“对,是伊妮德。两个大的已经嫁了,两个小的还在念书。伊妮德大概比我小一岁。”

“喔!有个跟自己相近的表妹是非常愉快的事,我敢说你会常常见到她。”

“喔,我不认为会这样。”弗农讲得很笼统。

为什么他要常常见伊妮德?她是个乏味无趣的女孩。不过弗莱明先生当然不知道这点。

奇怪的老头,为什么他要摆出那副狡猾又成竹在胸的表情?

“母亲,我似乎不真的算是个继承人啊!”

“喔,好啦,亲爱的,别担心,冥冥中自有安排。你必须去跟你舅舅好好谈一谈。”

真愚蠢!跟西德尼舅舅谈能有什么好处?

幸运的是,这件事没人再提起。让人喜出望外的是,乔获准照她的意思做了。她去了伦敦——虽然在某种程度上,还是有人监管与陪伴她,但她总算达成心愿了。

他母亲似乎总是神秘兮兮地在跟朋友说悄悄话。有一天弗农就听到她在说。

“对……他们真的相当密不可分……所以我想这样比较明智……真是可惜……”

然后弗农心目中的“另一个长舌妇”说了关于“一等表亲……这样最不明智了”之类的话,然后迈拉突然微微涨红了脸,提高嗓门说道:“喔!我不这么认为。”

“谁是一等表亲啊?”弗农后来问道。“这样神秘兮兮的是怎么回事?”

“亲爱的,你说神秘兮兮?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我一进来你就闭口了。我很纳闷,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喔,没什么啦,我们讲的是某些你不认识的人。”她看起来脸很红,表情不太自在。

弗农并不觉得好奇,也就不再多问。

他很想念乔,凯里小筑少了她,变得死气沉沉的。另外就是伊妮德更常出现了,她总是会来看迈拉,弗农只得勉强自己带她去一家新开幕的溜冰场溜冰,或去参加这个那个无聊至极的派对。

迈拉希望弗农在期末庆祝周[1]时邀伊妮德到剑桥去,她坚持要他这么做,他只得屈服了。无所谓,反正赛巴斯钦有乔作伴,他自己也并不太介意。跳舞还蛮讨厌的——会干扰音乐的每件事都很讨厌……

在他返校的前一天晚上,西德尼舅舅到凯里小筑来了,迈拉推着弗农跟他一起进书房,然后说道:“弗农,你舅舅西德尼要跟你稍微谈一下。”

西德尼舅舅吞吞吐吐了一会儿,然后让人相当意外地直取重点。弗农从来没这么喜欢过他舅舅;他自以为逗趣的举止态度全摆到一旁去了。

“我就直接说我要说的话了,弗农——不过在我讲完以前,我不希望你插嘴,懂吗?”

“好的。”

“事情的重点就只有这样:我希望你加入本特公司。现在记住我说的——不准插嘴!我知道你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而且我敢说现在这个主意对你来说不是非常容易接受。我是个坦白的人,而且我很能面对现实;如果你有一笔好收入,可以像个绅士一样住在普桑修道院,就不会有任何关于这件事的问题了,我很清楚这一点。你就跟你父亲那边的亲人一样,不过你身上还是有不少本特家族的血,弗农,而且血统是注定会显现出来的。

“我自己没有儿子,只要你愿意,我很乐意把你当成自己儿子一样照顾。我家有得是女儿,而且还多得很。容我提醒你,这并不是一辈子做苦工,我不是不讲理的人,而且我跟你一样了解你现在的处境。你还年轻,等你从剑桥毕业、进入商业界的时候,得从底层做起。你只能先领一份普通薪水,然后一步步往上爬。如果想在四十岁以前退休——你是可以那样做,好让自己开心——到时候你会有钱去住普桑修道院。

“我希望你会早早结婚,早婚是非常好的。你的长子可以继承地产,其他的儿子则进入他们可以展现本事的一流公司。本特公司让我很引以为傲——就像普桑修道院让你自豪一样,所以我了解你对那个老地方的感情,我不希望你被迫把那里卖掉;过了这么多年以后还让那个地方脱离家族掌握,就太可惜了。好啦,我的提议就是这样。”

“西德尼舅舅,你实在是太好心了……”弗农开口了。

他的舅舅伸出一只巨大方正的手制止了他。“如果可以的话,咱们就把话讲到这里。我不想现在听到答案,花点时间考虑一下,等你从剑桥回来以后再说。”

他站了起来。“很感谢你邀请伊妮德去期末庆祝周,她因此兴奋得很。弗农,如果你知道那女孩对你是什么想法,你会觉得相当自负。啊,好吧,女孩子就是女孩子。”

他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然后砰地关上前门。

弗农仍然在大厅里皱着眉头。西德尼舅舅其实表现得很得体——相当得体,但这不表示他打算接受舅舅的提议。就算拿全世界的财富来都不能拆散他跟音乐……

而且他总会以某种方式,回到普桑修道院。

期末庆祝周!

乔跟伊妮德都在剑桥。弗农也勉强让埃塞尔舅妈来了,她是监护人。这个世界现在似乎大部分由本特家族构成。

乔有一次脱口说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请伊妮德来?”

他这么回答:“喔,母亲一直坚持……反正这不重要。”

那时对弗农来说什么都不重要,只有一件事除外。乔私下跟赛巴斯钦谈到这件事。

“弗农对音乐事业是认真的吗?他会不会有成就?这应该只是一时的狂热吧?”

可是赛巴斯钦出人意表地严肃。

“你知道吗,这非常有趣,”他说,“就我看来,弗农的目标是某种彻底的、革命性的东西。他现在精通了你可能会形容为‘主要事实’的事情,而且学起来的速度快得异常,老科丁顿是这么说的——虽然他自然对弗农的想法嗤之以鼻,或者该说,如果弗农曾经把这些想法讲出来,他会嗤之以鼻。对这些想法感兴趣的人,是数学家老杰弗里斯!他说弗农对音乐的想法是四维的。

“我不知道弗农是会成功,还是会被当成疯子,我想那条界线是非常模糊的。老杰弗里斯非常有热忱,但他没有要鼓励弗农的意思。我认同他的想法,他说过,发现新事物、然后让世人面对它,是没人感谢的苦工,而从所有的可能性来看,至少要再过两百年,弗农即将发现的真理才会有人接受。杰弗里斯是个老怪胎,总是思考着空间中的虚拟弧形,或者类似的事情。

“不过我懂得他的重点。弗农并不是在创造新东西;他是在找出某样已存在的东西,还蛮像个科学家的。杰弗里斯说弗农小时候不喜欢音乐,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对他的听觉来说,音乐是不完整的——就像是随手描出来的画,而且整个透视是错的。我猜想,现在的音乐对弗农来说,就像是我们耳中的原始野蛮人音乐——大多数都是难以忍受的不和谐杂音。

“杰弗里斯满脑怪点子,只要跟他问起方形跟立方体、几何图形跟光速,他就会狂热地讲个没完。他还写信给一个叫爱因斯坦的德国人。奇怪的是,他一点都没有音乐天分,然而他却能看出——或者他自称如此——弗农要往哪个方向去。”

乔陷入沉思。

“好吧,”最后她说道,“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一点都不懂。不过看来弗农似乎可能会大获成功。”

赛巴斯钦的态度却很让人泄气。“我不会这么说。弗农可能是个天才——而那是相当不同的事情,没有人欢迎天才。另一方面来说,他可能就只是有一点点疯狂。有时候他开口大发议论,听起来真是疯狂,但不知怎么地,我总是有种感觉,他是对的——以某种古怪的方式,他知道他在讲什么。”

“你听说西德尼舅舅的提议了吗?”

“听说了。弗农似乎心情轻松地把这件事情否决掉了,不过你明白吧,那个提议蛮好的。”

“你该不会要他接受那份工作吧?”乔发火了。

赛巴斯钦保持着激怒人的冷静。“我不知道。这件事情需要通盘考虑。弗农或许对音乐有棒极了的理论——却没有迹象显示他有办法把这些东西付诸实践。”

“你真让人生气。”乔说着掉头就走。

最近赛巴斯钦老惹她生气。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似乎就是冷静分析的能力。如果他有热忱,他也小心翼翼地藏匿着。

然而对于现在的乔来说,热忱似乎是世界上最必要的东西。她对失败者和弱势者有一股热情;她是为软弱与受压迫者挺身而出的斗士。她觉得赛巴斯钦只对成功有兴趣,她认定他只以金钱为标准来判断人事。他们碰面时,大半时间都没完没了地在吵架拌嘴。

弗农似乎也跟她有了距离,音乐是他现在唯一想谈的事情,而且谈的是她不熟悉的方面。

他心心念念的全是乐器——它们的音域跟力道。乔自己也拉的小提琴似乎是他最不感兴趣的一种。乔实在不是讨论单簧管、伸缩长号跟巴松管的合适对象;弗农人生中的雄心壮志,似乎就是跟这些乐器的乐手培养友谊,好得到理论以外的实际知识。

“你认不认识任何巴松管乐手?”

乔说她不认识。

弗农说,她可以帮他个忙,试着去结交一些音乐界的朋友。“就算吹法国号的都行。”他和气地说道。

他用手实验性地划过洗手钵的边缘。乔打着冷战,用双手盖住耳朵。那声音的音量加强了,弗农露出迷蒙狂喜的微笑。

“人应该要能够捕捉、驾驭这种声音。但要怎么做到呢?这个声音很美妙饱满,不是吗?就像一个圆。”

赛巴斯钦硬是把那个洗手钵从他身边拿开,但弗农随即在房间里绕圈圈踱步,实验性地敲响各种高脚杯。

“这房间里有好多玻璃杯。”他赞赏地说道。

“你弄出的声音会害水手溺死[2]。”乔说道。

“钟跟三角铁难道还不够吗?”赛巴斯钦问道,“再来点合拍的铜锣……”

“不行,”弗农说,“我要玻璃……把威尼斯玻璃跟沃特福德水晶摆在一起……你真有美学品位,赛巴斯钦,有没有可以拿来弄破的普通玻璃杯……所有叮当作响的碎片啊,玻璃……真是神奇的东西啊!”

“高脚杯交响曲。”乔口气刻薄地说道。

“有何不可?以前的人还不是把动物的肠子绷紧,然后发现那截肠子会发出一种嘎嘎响的噪音;还有人拿芦苇叶片来吹,然后喜欢上那种声音。我很好奇人类是什么时候想到要用黄铜跟铁制造乐器的……我敢说某些书会有答案……”

“哥伦布与蛋[3],就像你跟玻璃高脚杯。为什么不是写字石板跟石板笔[4]?”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